“誰製造不和諧聲音了?” 韋天舒往椅子背上一靠,“有人在急救過程中草菅人命,敲詐勒索,跟救死扶傷的主旋律不合麼?還是說就這份兒跟咱醫院沒有良好關係的報紙,”他抓起桌麵上一份《都市早報》往桌子正中一丟,“跟其他報紙的正麵報道不和諧?”

“報道也不是無風起浪。”葛偉一拍桌子,“人家家屬在鬧,給記者看見了,問了,寫了,這麼登出來,影響非常差。給整個搶救工作抹黑。”

“鬧什麼?搶救疏失?如果有質疑而且不能協調,就隻能走程序來專家組調查。又不是第一次了。”韋天舒無所謂地道,“該解釋的已經都解釋清楚,昨兒一遍今天早上一遍,家屬情緒沒走出來,不信,那也沒辦法,報紙樂意報道這樣基於揣測基礎上的‘新聞’,那也是人家的自由。人人都有一張嘴,記者更有一杆筆,要說啥寫啥,咱管不了。”

“家屬為什麼認為我們沒有及時搶救傷員? 啊? 為什麼會認為我們收受了其他家屬在場的傷員的賄賂,所以在搶救秩序上有選擇? 啊?” 葛偉拿中指和食指的指節當當地敲著桌子,“說過多少次這個臨床醫生跟家屬交流的問題! 臨床醫生態度的問題! 偏不重視! 覺得是小事情! 現在鬧起來,有報紙引用死者家屬的話,說我們因為重傷員的家屬不在場而忽略,造成傷員死亡! 今天一早來院辦采訪的其他報紙就有三撥! 多壞的影響? 一定得嚴辦。”

“交流? 當時我要跟重傷、死亡、傷者家屬都一一詳細交流,連帶安撫情緒,一準得多死幾個。” 韋天舒翻了翻眼睛,複又嘻嘻一笑,“其實我建議下次你們院辦公室的領導同誌們也都隨時待命。有緊急情況隨呼即來,我們負責搶救,你們及時交流,分工合作,各盡其責。”

“你這什麼態度?” 葛偉的臉騰地漲紅,幾乎就要站起來,旁邊一直沒出聲的程學文趕緊欠過身去壓住他的臂彎,“葛主任,您說的這個態度問題確實重要。好多矛盾是從醫患之間的誤會產生的。咱們也一直沒放鬆進行交流技巧的教育不是? 現在一麵在壁報宣傳欄加強宣傳,一麵也沒少在咱們自己大夫護士這裏強調重要性。” 程學文笑著慢條斯理地說道,“昨天的情況呢,我一直在樓上手術室到今天五點多才下來,但是也明白個大概齊。我覺得啊,不是說交流和態度不重要,可是第一,昨天是緊急情況,很久沒有遭遇的大型事故,所有能呼回來的大夫都呼回來,人手還是不夠,這種情況下隻能搶救為先,病人家屬的情緒其次;第二,就這個死亡的,當時小祁已經跟家屬交代了,但是年輕人,畢竟經驗少,也許就沒說太清楚,結果家屬心裏就存了疑問。到後來葉春萌的話才會引起家屬誤會。這些,說到底一是家屬不能接受孩子死亡的現實,其次呢,在信任危機上。這病人對醫生、醫院的信任危機,是多種因素造成的,肯定不是因為昨天小祁沒解釋明白,或者葉春萌的幾句話造成的。”

“話沒有錯。”葛偉略微平靜了一下,“但是臨床醫生還是要在自身素質上找問題。這回,啊,我的意見就是這樣,優秀典型要表揚,出問題的就是要嚴肅批評教育。尤其那個跑去亂說話激惹了家屬,引發誤會的學生葉春萌! 我看就要通報批評這種無組織無紀律的現象。”

“葉春萌是我病區的,一向表現非常優秀,是這撥學生中最認真的之一。” 程學文皺眉苦笑,“隻是進科才一個月就參與這種搶救,沒有經驗也沒有心理準備。檢討是要做,我可以來做。也確實,我們已經習慣成自然,相對忽略了給學生進行對這個特殊崗位的心理建設……”

“你們不要出了問題就先護犢子! 先避重就輕! 現在說的是無組織無紀律的問題,參與搶救就像上戰場,沒有組織紀律性怎麼行?” 退伍軍人出身的葛偉提到戰場倆字,聲音都越發鏗鏘有力了,“學生如果沒有經驗,就不能隨便跟家屬亂說話。這是規矩,各個病區講過沒有? 講過了就得遵守! 不遵守就是違紀!”

“一線大夫不跟家屬說話這隻是個大家心裏有數兒的規則,沒寫到行為規範裏去。” 韋天舒不屑地冷笑,“有這個規矩是因為現在越來越麻煩的信任危機。可是我們沒法堂而皇之地跟學生說,咱其實不光為人民服務,有時候還真得站在人民群眾對立麵。所以你們沒經驗不許亂說話,亂說話就讓人抓小辮兒。”

眼瞧著韋天舒囂張的態度,葛偉氣得手微微哆嗦,差點兒習慣性地喊出一句“禁閉半天思過” 或者“去做一百個俯臥撐”。

葛偉是立過兩次軍功的軍人,卻因為始終沒能過了文化關,也因為輕度傷殘,無限悲痛遺憾地轉業。雖然從軍隊到地方已經四年,但是他還是習慣以及懷念綠色軍營整齊劃一的簡單生活。被安排在醫院辦公室主任這個位子上,是應了當時國家關於醫院的領導位置要提高思想政治素質的方針政策,更是不舍得他轉業,卻無法改變新規定的領導、戰友,想方設法替他找的前途有保障的工作。這是他們的盛情,可是在這裏的這幾年,對於他卻是一種巨大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