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倒不是,他應該沒有顱內傷。但是他的腹痛……我們開始懷疑有髒器出血,排除之後,先做了骨科手術,但是我忙過兩個急診傷員再看他的檢查,很多不正常,血色素才3克多,血膽紅素……”

“他以前身體就不好,”謝小禾急道,車子歪了一下,她連連跟周明說抱歉,接著道,“他胃不好,還有膽囊炎,幾個月一發作,發作了就輸液消炎。醫生說該手術的,一直沒時間,我也不知道他……他這一年多有沒有發作了。”

周明聽得專注,問道:“反複發作的膽囊炎?多久了?”

“應該從我們認識時候就……”謝小禾衝口而出,隨即又沉默,半晌才低聲道,“大概怎麼也四年了。”

周明皺眉眯著眼睛沉思,腦子裏全是秦牧的檢查結果和體征,想了想,問了一句:“他跟你是很好的朋友?”

周明的心裏,在琢磨是否將自己的想法與秦牧的關係親近的,又能相對冷靜地討論他可能的病情的人,交換信息,以求之後診斷與治療的順利,然而這句話謝小禾聽了,卻以為是周明好奇。

她原本不能容忍別人對她與秦牧之間關係的好奇,然而經曆了這一整晚後的此時,對周明有了幾絲親切感的此時,她突然想說說話。這一年半憋在心裏,沒有跟任何至親好友講過半句的一切。

“不止是,曾經不止是朋友。我研二實習采訪認識他。他是我采訪過最體貼最溫和,最不願意給別人找麻煩的‘名人’……後來,我愛上了他,嗯,很幸運,他好像也愛上了我。訂婚,他跟我講了從前,包括他現在的妻子。包括他們之間很多不容易的事。他說,那是過去的愛情,他沒能跟她一起,但是她嫁得很好。也算各有緣分。他跟我求婚。但是,嗯,沒多久,發現那男人是……虐待狂。有錢,但是早年傷了下體,是個廢人了,變態古怪,打人。然後,”謝小禾停了一會兒,努力地跟眼淚作了一會兒鬥爭,終於放棄,任由眼淚淌下來,“然後他也沒有說究竟愛的是誰,但是跟我在一起,再也不能快樂。於是我放棄了他。我忽然想,如果我再等一等,如果我也任性一點軟弱一點跟他說沒有他我也不行……也許……”她抹了把眼淚笑笑,“不過無所謂了。他現在也很好。我也不恨他,今天一晚上想起來,居然都是他怎麼好,跟他一起的時候,我怎麼傻裏傻氣不懂事。算了。骨折應該沒事吧?腦子沒傷就好了。啊,他應該不會傷了手,我沒記得骨科大夫說他傷了手。如果趁著這次,把他那個膽囊徹底做了手術,也踏實呢……”

謝小禾自顧自絮絮叨叨地說著,半晌沒聽見周明的回音,心道這車壞了現看說明書的書呆子該不是從來沒關心過學問以外的事兒吧?這是莫名驚詫了?她自嘲地笑道:“看,確實,您鄙視的新聞記者,確實有煽情的素質,經曆都如同台灣八點檔的狗血劇情……”

謝小禾說著,轉頭去看周明,卻發現他低頭閉目,竟然是睡著了。

“你……”這一番憋了一年半的哭訴, 傾聽的人,竟然昏睡過去,謝小禾心中驀然而生幾分氣急敗壞的惱怒,之後又覺得哭笑不得,方才一腔的悲情又暫且拋到一邊,提高聲音道,“周大夫,您當這真是坐計程車哪?”

周明睜開眼,茫然地看了看她:“嗯,剛才說,噢,秦牧應該是膽囊炎,這個之後要詳細檢查。他家人什麼時候到?他太太現在才手術後,還不太適合談他的病情。”

“明天早上五點半他弟弟到,中午他媽媽到。”謝小禾答,木著臉跟周明說,“馬上就到那間車鋪,主人我認識,凡有人去,不管幾時,他都做生意的。建議您買輪胎之外,也查查輪子是否平衡,做做矯正,換換機油,讓人家半夜起來,也多點生意做,您也學學車子保養。”

“啊,好。”周明老實地點頭,“我確實半年前就想做了,一直忘。”

謝小禾沉默著不再說話,臨近要找的修車鋪,緩緩減速,停下之後,她突然盯著周明問道:“除了做學問,做手術之外,您有朋友麼?”

“有啊。”周明愣怔地答。

“有女性朋友麼?”謝小禾再問。

周明仔細地想了想,搖頭:“不大有,我小時候愛打架,長大了愛打球,都不是女孩子喜歡的。”

“那能冒昧地問一句,您太太,嗯,如果您結婚了的話,您太太是不是比我這種不任性不嬌氣肯講理的,少見的女人,更加少見?”

周明低著頭,沉默了好一陣,終於緩緩說道:“我二十三歲就結婚了。我太太……她很好,很美,應該也很溫柔吧。嗯,不久前,我們分開了。”

謝小禾的理智阻止她將那句已經到了嘴邊的“怪不得”咽了回去,看看周明,方才的惱火被歉意替代,她低聲說了句“對不起”,打開車門,跳下車,用力叩起了小鋪的大門。

被陳曦稱為“白骨精”的白曉菁從來也沒想到過,自己會在某個聖誕夜,被迫使出渾身解數地哄個六歲的娃娃睡覺,更加沒想到的是,因為這倒黴的一晚上,居然會從此變成了“愛心天使”而被通報全院表揚。

聖誕節當天的早查房之後,外科全科開會,總結前一天晚上對突發大型交通事故的搶救工作。周明和程學文各自把自己手術病人的情況講了,韋天舒從一開始就以保持身體正直的高難度睡姿酣睡,等輪到講樓下急診跟各科協調的部分,李宗德叫到他名字時,韋天舒眼睛也沒睜就聲音洪亮地回了句:“同誌們都辛苦了。”坐在他正對麵的祁宇宙低聲道:“首長您更辛苦。”周圍一片醒著的人都樂了,韋天舒也徹底醒過來,眼見李宗德正七分惱火三分無奈地瞪著他,他齜牙咧嘴衝老頭兒樂了樂,左右瞧瞧,一本正經地道:“同學們也很辛苦。昨天咱科全科值班大夫護士,不值班趕回來的大夫護士,全體同學,在西方主神的生日夜,麵對形勢嚴峻的特大車禍,共同譜寫了一曲社會主義國家救死扶傷的英雄讚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