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教導。”謝小禾瞧了他一眼,鑽進車子,轉頭看周明一臉的尷尬,想了想認真說道,“我本來是挺怒的。不過,您說得有理,我一邊看一邊學,一邊覺得以前好些論題確實沒寫到點子上去。這方麵的知識,我們是該多了解,也挺有意思。”

她發動車子,小心地倒車,周明回身幫她看後麵的工夫,目光又掃過那些書,再又看一眼她,居然真誠地說道:“你要是學醫多好,肯定能幹外科。”

“這是讚美麼?” 聽了這話,這一瞬間,謝小禾整晚晦暗得就如同這雪夜的心情,突然亮了一下,覺得這位不大會說話的周大夫實在有趣得緊,這時卻聽周明毫不猶豫地答:“當然。我還很少碰見這麼肯講理,不嬌氣,幹脆利索的女人。”

謝小禾幾乎笑了出來,這年頭對自己的職業如此熱愛的人倒真是稀罕了,而她卻因此對這個將行業歧視和性別歧視表現得如此坦誠的人,多了幾分好感。她瞧了瞧他,故意道:“這可絕對是擠兌了,嘲諷我不像女人。”

這話原本是跟他開玩笑,她自己說出來,胸口卻沒來由地一陣抽痛,秦牧昏迷中喃喃地牽記著阿依,重傷昏沉之中,語氣依舊溫柔嗬護,那麼多的寵愛。

她很熟悉的溫柔,她很熟悉的繾綣。

他是那樣的人,在他身邊,她會很習以為常地任性撒嬌,甚至蠻不講理,他卻隻有溫柔的包容。

陳曦曾經擠兌她,在所有別處都是熱血青年謝小禾,或者勞模謝小禾,唯獨在秦牧那裏,是小資玉女謝小禾了。

謝小禾咬了咬嘴唇。

腦子裏不自主地盤旋著那一天,她跟秦牧在裝修了一半的新房裏,麵對麵坐著的情形。

“愛我,還是她?

“隻要你一句話,你說,我就信。

“愛我,我可以和你一起幫著她跟那個禽獸離婚,幫她安排以後的生活,她是從小對你最好的小姐姐,我知道,她是你很在意的人,我明白。

“愛她,我走。”

她說出這話的時候,自己的眼前一陣發黑,說到“走”字,幾乎軟倒下去,然而她卻站了起來。

心裏的聲音不停地喊:“不要。”

你說愛我的時候,跟她的感情就應該已經結束,無論她幸福抑或不幸,她隻是你的朋友。

你說你小時候就勾手指說過要照顧她,讓她幸福。

但是幾個月前,你把訂婚的鑽戒戴到我的手指上,擁我入懷,你跟我爸媽爺爺鄭重地說會讓我一生快樂,你說要把婚禮在新疆辦,讓你的母親、生父和我長眠於斯的親生父母,看到我們的婚禮。

這難道是假話?

告訴我,愛我,我不想走,我不會走,我要跟你今生今世,柴米油鹽,做你的妻子。

然而她沒說出來,她安靜地望著他,等著他自己選擇。

他卻不說話。

良久。

“告訴我,現在,如今,此刻,你愛我,還是愛她?”

謝小禾再次問。

他卻一直不肯說話,隻是把臉埋在了雙掌之中。

不知道過了多久。

終於,她摘下了那枚戒指,放下了那串鑰匙,離開了那個房間。

不必問了,也不必知道。便縱是他也愛自己,甚或愛自己更多些,也都不夠,否則,不至於這樣難以抉擇。

她什麼都可以將就,唯獨這需要擔負今後幾十年共同生活的感情,她要他給得足夠,否則,何敢將自己一生的幸福,交與他手。

自此,勒令自己不想,不問,不回頭,就當夢一場,給父母的隻是一句,“談到結婚發覺性格不和,分手”,給朋友的,亦然。有好事者七拐八彎打聽到了,畢竟全國前十強的建築公司最年輕的總設計師,連得幾屆設計大賽獎項的秦牧太過引人注目。這樣的他跟一個比自己大了三歲,普通話都講不標準的離婚女人在一起,更加引人注目,而他鼓勵這女人重新進修聲樂舞蹈重上舞台,就更加更加引人注目。

這些亂七八糟的小道消息,或明示或暗示地傳到她耳裏的時候,她都仿佛與己無關。

努力過從前自己過的日子,努力做沒有秦牧的謝小禾,努力做父母的好女兒,上司的好下屬,可做的事情那麼多,足以填充她的時間,她的生活。

她已經忘記他了吧?一個不足夠愛自己的男人,一個不百分之百愛自己的男人,為什麼要記得?

縱然記得,也該是恨。

直到今天。

她忽然在那恐怖而紛亂的車禍現場,白的雪與紅的血詭異地交融的地方,在之後開車跟隨著救護車來到醫院,在手術室外等他和他的妻子的消息的焦灼之中,在聽說孩子無恙之後那一瞬間的放鬆裏,在看見周明出來,經過身邊,一瞬間躥上腦子,“周明參與了搶救,他也許知道秦牧的狀況。私下裏這麼打聽一下,也許他不會打類似腦袋不歸骨科管的官腔”的閃念裏,明白了一件事。

看見他渾身鮮血昏迷的時候,那種怕他從這個世界消失的至大的驚恐帶來的痛楚,在她的心裏,遠遠地超過了他沒有百分之百地愛自己的痛楚。

於是,她明白,她從來沒有恨過他。

“周大夫,我想問問你,那個,那兩個人您還記得吧,妻子臨產的,那個男的,怎麼樣?”

謝小禾這話有些聲音發顫地問出口,眼睛不敢看周明一眼,專注著前麵的路。

“記得。”周明答,“他的情況還真有點複雜。”

“腦CT不好?有損傷?會怎麼樣?”她的心跳加劇,握著方向盤的手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