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前的兩個記者完全懵了,愣怔地瞧著他,尤其謝小禾的同事,正是這篇文章的作者,當時不過是完成個不是特別重要的采訪任務,大方向是讚美白衣天使的奉獻精神。當時他確實大概匆匆跟周明說了幾句話,然後他就進了手術室,然後他等了很久周明沒出來,他就去吃飯,順便買了點東西,作了一個其他短采訪,晚上回來正好見周明從手術室出來,算算時間正好十個小時。他想過去采訪,結果周明被當地醫院的醫生和家屬圍著問東問西,他想,不過是個讚美文章,大方向對了就好了,也就不跟家屬那裏排隊了。全沒想到,一年多之前的文章,這時候當做資料帶來,被他拿著他知道自己不知道的專業知識,這一通挖苦諷刺。

周明說著,想起來近年許多不求甚解的報道,無論是批判的還是讚頌的,都舍難求易,放過真正起到作用的體製問題、醫療知識問題、醫學教育的改革問題,所有的所有,全都集中在“醫德”二字上,搶救成功就是醫德高尚、勤勤懇懇,手術失敗就是醫德敗壞、不負責任,給不懂醫學知識,而對醫院有一定情緒的群眾帶來了很大的誤導,讓醫患之間相互的信任越來越差。想到這裏,周明認真是軸上了,嚴肅地跟他們兩個講起了甲狀腺瘤手術的問題,那位寫了這篇文章的記者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幾次想要發作,被謝小禾眼色製止。終於,謝小禾找個機會咳嗽一聲,對周明說道:

“周大夫,確實,在這方麵我們有做得不足的地方,應該改進,對於醫學這個我們太陌生的學科,確實,全麵了解也很困難,至於這篇文章,主要是想讚頌醫生刻苦敬業,起到個正麵宣傳作用……”

“無論是正麵還是反麵,”周明打斷她,“都要以實事求是為基礎。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你們如今的報道,經常拿醫生的職業道德做文章,請問你們新聞工作者的職業道德,實事求是是否是最重要的?還是說,到了如今,你們的職業追求已經變成不求甚解地吸引眼球,超越一切?難道你們作相關采訪的時候,不應該先深入了解相關常識麼?”

很長一段時間的沉寂。

“周大夫,”謝小禾深呼吸了幾下,努力壓製住為了維護自己的職業尊嚴而與他辯論、解釋的衝動,她站起來,把東西收拾好,主動向周明伸出手來,“謝謝您對我們的意見和建議,我們以後會注意改進。至於這個采訪,我想,我們回去重新作一下‘深入了解’,之後再來向您請教。”

她說罷,拽了拽同事的胳膊,衝周明努力笑了笑,轉身往門外走去。

周明作好了一切跟他不滿已久的新聞記者好好講講道理的準備,這時倒也愣了,隱約有些懊喪自己的衝動。她伸手,他也隻好跟她握了握手,眼見他們走了出去,自己頹然坐在椅子上,手碰到兜裏硬硬的離婚證,心情更是沉到了穀底。

謝小禾木著臉一路走到醫院門口,同事狠狠地罵了句:“毛病,腦子有毛病。”

“得了。”謝小禾看了他一眼,“無論如何,他雖然借題發揮以偏概全,說的也不是全無道理。”她閉了閉眼睛,暗暗握拳,“回去,我們先去圖書館借書……哦,我要問問學醫的朋友的建議。”

聖誕前夜,天色很暗,天空中湊趣地飄著雪花。

尚屬打飯時間,校園各處的喇叭裏在放“打飯音樂”,現在是那首《綠袖》,播音員還學著“零點夜話”的配樂愛情故事,配著那歌曲,模仿著“小白”的語調講述一個有點兒憂傷的愛情故事。

葉春萌低頭快步地走,沒有去仔細聽那故事說的是怎麼回事兒。廣播站征不上稿的時候到處發動關係拉人碼字,她就卻不過地胡亂湊過幾篇,其中那些陰差陽錯的情節還是宿舍的共同貢獻。她當時一邊寫一邊念,念到女主人公站在細雨紛飛的車站前安靜等待的時候,陳曦建議還是讓女主角打把傘。她說凍病了不影響哀傷的效果,可是裙子打濕了會比較暴露,太誘惑了,回頭男主角沒等來,招來一群流氓哄搶美女打了起來,那接下來可就是急診室的故事了,不太符合配樂愛情故事的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