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浩老成持重,開口建議。
“如今北涼內憂外患不斷,沮渠牧犍又遲遲等不來我國的封賜,必定會如坐針氈。陛下應發布檄文,痛斥沮渠牧犍未得封賜便自行登位,實為謀逆,命令他交還源將軍和孟王後,退位還於菩提。如果他這麼做了,那自然是皆大歡喜,狄將軍也可從北涼撤軍,等菩提登位,再由菩提上書自請‘去國’。”
“若是沮渠牧犍不從,那便是不顧北涼百姓希望和平的願望,貪圖王位,我國有義務協助菩提世子‘平叛登位’,源將軍雖被擒,但沮渠牧犍乃是藩國主君,源將軍卻是我國宗室,他無權處置。孟王後如今已是太後,以子弑母也為不智,兩人安全應當還是無虞。”
當然,如果沮渠牧犍失心瘋犯了,不管不顧的把這兩個人一起砍了,魏國損失雖大,卻能名正言順的得到北涼,這犧牲也不是犧牲不起。
狄葉飛如此強悍,如今成了意外驚喜,源破羌反倒沒有那麼重要了。
拓跋燾現在心中亂成亂麻,聽完崔浩的建議,又詢問了幾個要臣的想法,見他們都是同樣的意思,便命令舍人擬詔,按照崔浩的建議去做。
拓跋晃站在拓跋燾的身邊,見他這幾天急的嘴角唇邊都是泡,眼底也有青黑,不由得歎了一口氣,對著身邊的舍人伸手:“我來記吧,你把筆給我。”
拓跋燾立在殿中,將今日得到消息的兩樁大事全部處理完,又看到小太子在那裏勤勤勉勉地書寫著詔書,頓時眼睛一亮,將兒子推倒了前麵來。
“我還要與羅侯處理宮變之事,其他細節,你們與監國的太子細談。等談出了章程,再來見我。長孫司空那邊的戰事,如果有新的變化,第一時間送到太極殿來。”
拓跋燾看著提著筆還在懵懂的拓跋晃,拍了拍他的肩膀,壓低著聲音警告:“事情雖然多,但是不準給我哭,知道嗎?”
誰會哭啊!又不是你!
拓跋晃心中好笑,麵上卻認真地點了點頭。
“好兒子,阿爺這點亂糟糟的事就交給你了!”
說罷,連忙給羅結打了個眼色,還沒來得及等朝臣們反對,立刻就“逃離”了前朝。
隻留下還拿著毛筆的拓跋晃,冷靜地咳嗽了一聲。
“咳咳,諸位大人……我們繼續吧。”
“嗬嗬,繼續……繼續……”
“殿下先把那支筆放下來吧……”
“可惜古侍中去了北燕調度糧草,否則肯定不會任由陛下這麼散漫!”
“少說幾句吧,太後還在南山上呢,陛下心中焦急也是正常……”
因為拓跋燾不在,太子年幼嘴巴又嚴,一些重臣不免竊竊私語了幾句。崔浩則是在輔助太子監國的過程中發現了拓跋晃比拓跋燾耐心更好、更接受漢學,所以猶如發現了什麼新的“樂趣”,開始一心一意的輔導起他來。
“太子殿下,既然陛下讓您聽政,那麼我們先來討論第一條……”
***
拓跋燾快步離開前殿,朝著武昌殿而去,邊走邊詢問身邊的羅結:“怎麼樣,宗室裏可有人招供?不是說白鷺官已經找到了從後山爬上去的小路了,可爬的上去?”
“雖有小路,但陡峭無比,恐怕隻有擅長攀山的蠻人和住在山上的獵戶能爬上去。但這些人不見得有武力和山上的甲兵相鬥,萬一打草驚蛇,反倒壞事。”羅結心中也有些不安,畢竟整個布局是他提出來的,但現在出現了變化。
“幾位王親倒還算安穩,大長公主們也都紛紛來為夫婿請罪,願意被貶為庶人,隻求給他們留條活路。”
“活路?若阿母有事,他們都要給我去死!”
拓跋燾頭上青筋直冒,捏著拳頭一下子擂到牆上,嚇得旁邊的小宦官縮著脖子連連退了好幾步。
“確實不能姑息,花將軍入宮平亂時曾命虎賁軍擒拿了一個叛軍,此人經審訊後卻是黑山軍中退下來的軍戶。那些闖太子東宮的‘柔然人’大多是黑山軍……”羅結心有餘悸地說道:“都是難得的猛士,不是有把柄被人捏在手裏,就是還鄉後過的潦倒,還有在軍中受到冷遇,想跟著大幹一場為自己賺個出身的,都是能征善戰的兒郎,如今……”
“不忠不孝,不仁不義,再能征善戰也不過是個禍害。”拓跋燾不以為然地冷哼,“黑山出了花木蘭,出了狄葉飛,出了那麼多忠勇之士,這些人心性不堅,素行不良,好好審!看還能審出什麼!”
“是。”羅結年紀也大了,今日在朝上堅持的久了點,便有些精神不濟,扶著牆竟眼冒金星,站不起身子。
拓跋燾見他這樣嚇得也是不輕:“羅阿公,你怎麼樣!要身體不適就去休息!”
“無妨無妨,老毛病了,走急了就這樣……”羅結擺了擺手,“我隻要……”
“陛下,赫連公主求見!”
一個宮人摸了上來,有些小心翼翼地看了拓跋燾一眼,又趕緊低下頭去。
“公主等了許久了,就等陛下您下朝……”
這次赫連公主立了大功,小皇子雖是假的,但她勇氣可嘉,又成功掩人耳目,無論是宮中朝中都對她誇獎不已。
再加上她對太子殿下、小皇子都愛護有加,又是待嫁之身,許多人猜測等拓跋燾忙完一切,恐怕就要完成禮儀,將她封妃了。
她出身高,容貌好,性格堅韌,說不得入宮就是“夫人”,如果手塑金人成功,恐怕皇後都跑不掉,這些宮人們樂得為她跑腿,賣些人情,哪怕有可能惹得拓跋燾不快都不顧了。
反正拓跋燾也不好暴起殺人。
拓跋燾聽到赫連公主求見,頓時臉上都皺出個菊花。
“哎呀,你看我這老頭子,頭也暈,腿腳也不好,我還是去歇著吧……”羅結突然雙手扶牆,就跟一般年老力衰的糟老頭子一般,顫顫巍巍地扶著牆走了起來。
“你小子還看什麼看!快扶我去休息!”
“啊?是是是是是。”
那個來通傳的宮人立刻瘋狂地點著頭,一把扶起羅結,兩人哼哧哼哧地拔腿就走。
“陛下,怎麼辦?”
拓跋燾身邊隨身伺候的趙常侍以前曾認過“趙明”為幹兒子,也算是和赫連明珠有“香火情”,不免帶著一些期待問起拓跋燾來。
拓跋燾發現身邊的人紛紛“變節”,更是頭疼不已,再看趙常侍滿臉笑意,就差沒在臉上貼個“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頓時大感頭痛地搖了搖手。
“現在哪有心思想這個!曇無讖大師和寇道長請進宮了嗎?”
赫連明珠來找他肯定是興師問罪的!還有可能是問花木蘭的下落,總而言之,肯定不是他們腦子裏想的那些香豔事情!
什麼劫後重生抱頭痛哭,什麼情深意重成人之美……
他娘的這幾天也不知後宮有多少女人明裏暗裏的來告狀了,每一樁每一件都來暗示花木蘭讓他帶了綠帽子,赫連明珠和花木蘭曾有私情。
有私情個鬼啊!
他花木蘭天生就沒這個能力!
“陛下,赫連公主和花將軍都是心胸開闊之人,必定是有什麼誤會,您見見赫連公主,聽她說說也沒什麼……”
趙常侍抿了抿嘴角:“再說……”
“我不懷疑他們有什麼,現在我還沒功夫考慮這個……不對!我跟你解釋這個幹什麼!”
拓跋燾瞪大了眼睛看了趙常侍一眼。
“隨我去見曇無讖和寇謙之!”
“咳咳,是,陛下。”
趙常侍無奈地咳嗽了一下,隨著拓跋燾往“求賢堂”走。
曇無讖和寇謙之是花木蘭失蹤以後被請來的。那時候平城宮變,百姓人心惶惶,四門全部戒嚴,寇謙之和曇無讖雖都關心政事,但這個時候不方便出頭,都隻隱在宗門裏,派出弟子打探。
好不容易塵埃落地,花木蘭卻突然失蹤了,排除掉那巨石能把人碾沒了的可能,隻能往“見鬼了”、“神仙救走了”之類的事情上去想。
否則好好的大活人,怎麼能就沒了呢!
哪怕死了也有個屍骨不是!屍骨成粉了也要有血跡啊!
曇無讖和寇謙之則是齊齊看到代表花木蘭的那顆星星黯淡了,均以為花木蘭命中大限已到,已經死了,聽到拓跋燾派人來召的禦令,都是心中不安。
人力不能勝天,他有這樣的命運,說不定是定數。
無奈他們雖是出家人,但腳下行走的土地卻是凡塵的,不得不聽候皇帝調遣,等到了宮中,聽到的卻不是花木蘭死了,而是他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