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信使一進殿,見到殿裏的架勢和氣氛也是嚇了一跳,立刻跪下來通報道。
“虎賁左司馬花木蘭的急報!使團大行驛在北涼宮中死於非命,經花將軍調查乃北涼宮中之人所為。受使團的威壓,涼王送世子沮渠菩提隨使團入京為質,中平公兼驍騎將軍孟玉龍送嫁,但由於大行驛暴斃,路上缺乏指引,所以欽汗城已經派人前往北涼迎接……”
那信使從懷中掏出一封長信,遞於身前,立刻有舍人將其信件送到殿上,交由拓跋燾和其他幾位大臣傳閱。
信是賀穆蘭所寫,秉承著她言簡意賅、有事說事的風格,沒有什麼華麗而讓人頭疼的辭藻,所以眾人看信看的也快。
總體來說不算是壞事,死了一個大行驛,換來北涼世子,以後還大有可為。如果拿這件事大作周章,可以謀取的利益更多。
可崔浩捏著信眉頭皺了半天,就連剛才聽到庫莫提被困的戰報,崔浩也沒有這樣的神色。眾人已經習慣了先看崔浩的神色再來分析事情,拓跋燾見到崔浩半天不說話,一顆心也漸漸沉了下去。
崔浩不說話,是在考量這件事背後的意義。
虎賁軍和花木蘭是如今遊離在軍中和朝中的第三股力量,他們代表著新崛起的微寒之士,會使君權無限的膨脹,這對如今的平衡並不是好事。
但北涼的局勢事關平定中原的大勢,在這種事情上,也不能有任何的閃失。
李順有問題崔浩早就知道,也知道拓跋燾安排了後手,就等著這趟出使讓他露出馬腳,果不其然,還沒到姑臧,李順就死於豹子的襲擊。
這趟出使過了所有人預期的效果,但背後的驚險也一定比戰場上的刀光劍影更可怕,花木蘭一個武夫能達到這種目的,除了說明她的腦子絕不笨以外,也說明她是個聽得進別人勸告和建議的謙遜之人。
這樣的人才對魏國十分重要,魏國能文能武的年輕人還是太少,哪怕日後可能對朝堂之爭不利,崔浩也無法眼睜睜看著他出事,因為崔浩目前最迫切的希望是中原一統,在那之後才是考慮如何固權的時候。
但崔浩不得不深思北涼這麼做的原因,因為他完全不明白北涼對使團或花木蘭下手有什麼好處。
北涼現在最不敢得罪的應該就是魏國,被使團逼迫著立了沮渠菩提為世子就是最好的證明,在這種情況下,北涼敢對使團下手,倚仗的是什麼?
難道北涼在哪裏搬了救兵,不怕魏國的報複?
還是後麵有什麼其他的意圖?
興平公主會嫁過來,連菩提世子都送來,說明北涼人並不想要起戰事才對啊……
可憐的“聰明人”崔浩想破了頭都想不到這並非什麼深思熟慮的計策,而隻是沮渠牧犍事先的謀劃,原本是準備奪取使團中的話語權的,誰料被賀穆蘭一擼到底,連送嫁將軍都做不了了。
而後來因為大行驛死了引的一大串災難,由於古代的信息不達還沒有到達平城,崔浩又哪裏知道路上還會有一個老桑頭出現,竟用天災徹底打擊了虎賁軍和使團,差點全軍覆滅!
拓跋燾因為龍城戰事不順正在焦急,再見崔浩久久不開口,忍不住聲詢問:“崔太常,是不是有哪裏不妥?眾位對此事有什麼意見?”
崔浩還在思索,古弼先開口說道:“大行驛被害,北涼人必有什麼陰謀,大行驛負責安排沿途路線,很可能北涼想設下什麼陷阱,讓使團無法順利回到平城。”
“但這一點根本無法解釋。”
尚書令劉潔搖了搖頭,臉色怪異:“沮渠蒙遜既然已經把世子和公主送入京中了,足以說明交好之心,又何必自相矛盾地得罪我國?大行驛安排沿路的路線不假,可為了世子和興平公主的安全,反倒是北涼必須要重視起沿路的安排,一點差錯都不能出,這不是反倒讓他們自己束手束腳?”
“萬一,沮渠蒙遜明麵上屬意沮渠菩提,實際上完全不重視這個兒子呢?”崔浩陡然開口,麵如沉水,“如果沮渠蒙遜情願犧牲這個兒子,讓魏國在道義上站不住腳,來換取沮渠牧犍繼承世子之位的順利呢?”
崔浩左想右想,找不到合適的理由。
他覺得,不是北涼人瘋了,就是沮渠蒙遜實在是一個梟雄,在死了兩個嫡子的情況下,用犧牲和親的公主甚至第三個嫡子來換取北涼政局的平穩過渡,將王位順利傳到最適合延續涼國生存的三子沮渠牧犍身上。
如果真是這樣,沮渠蒙遜的心性之涼薄,手段之毒辣,簡直就讓人指。
“這不可能吧,北涼三位世子都是孟王後之子,送嫁的將軍也是孟家人,怎麼可能讓沮渠菩提在路上出事……”
幾個大臣議論紛紛。
“就是,五千虎賁軍,加上路上俘虜的盧水胡人,這樣的隊伍要在路上出事,光迷路可不行。難道北涼想要出兵?除非有全殲的把握,隻要走脫了一點風聲,就等著滅國吧!”
“沮渠蒙遜是不是年老昏聵了?”
“使團有危險的可能多大?”拓跋燾最重視的兩個兄弟被困在北燕,自己最得力的手下又有可能陷入了陰謀之中,拓跋燾已經有了磨刀霍霍的衝動。
“我怕,是有八成。而且,如果真是如我想象的,北涼大概不想留活口了,所有知道內情的人都不可能活下來被我們抓住把柄。”
崔浩臉色越來越難看。
“如果不是迷了路失了水源,就是路上有大軍埋伏,不然以花木蘭和虎賁軍的實力,北涼的人馬還不至於讓使團吃虧。”
古弼和劉潔等人倒覺得事情也許沒有他想象的那麼可怕,欽汗城的駐軍還沒有傳回消息,使團也沒有消息,一切都是猜測,而猜測就沒有北燕如今確切的戰報來的緊急。
所有人都勸說拓跋燾先處理北燕的戰況,先把龍城拿下,滅了北燕,而涼國那邊可以派出一支大軍去欽汗城打探消息順便迎親,如果無事最好,有事就直接拿著聖諭以替使團報仇的理由兵,逼迫北涼投降。
一個是戰爭,一個是外交,都是博弈,誰輸誰贏,最終看的還是實力。
一天連得兩個壞消息,拓跋燾根本無法繼續再朝會了,他看了看滿朝文武,斟酌一下後,又重新回到了禦座之上。
眾臣知道他要做出結論,已經做好了“舌戰”的準備。但人人也都知道拓跋燾如今的心情極壞,一旦勸諫的不好,很可能被拓跋燾成為泄的倒黴蛋。
拓跋燾看了看崔浩,又看了看古弼,開口說出百官們耳朵聽出老繭的一句話。
“朕要禦駕親征,親自前往北燕,以解龍城之危。”
百官:(痛哭流涕)……不可以啊陛下!危險啊陛下!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啊!
眾將領:(摩拳擦掌)選我選我選我!
“眾位不用再勸諫我,此時我禦駕親征是最合適的。如今已過秋收,糧草豐盈,除龍城外,北燕和魏國之間的道路已經被打通,糧道無虞,有出征,必定能鼓舞士氣。高句麗國小力弱,見我禦駕親征,一定會聞風散膽,退避到遼水之後……”
拓跋燾言之切切。
“我心意已決,各位不必多言。我走之前,會立拓跋晃為太子,令其監國。”
拓跋燾拖延已久的問題今日突然被解決,百官大吃一驚,立刻有人看向賀賴家的族人。
賀賴家出身的官員麵色不亂,似乎早已經有了這樣的心理準備。
百官的內心已經快要崩潰了,拓跋晃如今才五歲,他監國?說是監國,實際上就是在龍椅上放個擺設,掌著他父親的印信,沒事蓋蓋章罷了。
拓跋晃很少在百官麵前出現,連宗室都接觸的少,這下他們一想到要開始各種哄小孩,頓時皺起了一張哭臉。
崔浩和古弼兩人則是已經在心裏預測起來,到底誰會留下來輔助監國。
照理說,出征這種事應該是崔浩隨軍,古弼輔國,但現在秋收的事情已經結束,崔浩留下來為太子立威才是迫在眉睫,畢竟太子年幼,負責輔助的大臣必須要有足夠的能力和魄力。
古弼能力是有,但性格固執,手段不如崔浩圓滑,並不是最好的人選。
拓跋燾也是這麼靠了了一番,才做出自己的選擇。
“大軍出征後,令太常崔浩、尚書令劉潔、宜都王穆壽輔佐太子,竇太後掌管二十四軍殿虎符,守衛京城。文武百官需各司其職,由太子主持朝政,裁決日常事務。”
百官:(內流滿麵)可是他才不到五歲啊陛下!
眾將領:(頭痛)怎麼又是竇太後掌虎符啊!天天向老太太回報軍事鬱悶壞了有木有啊!
拓跋燾禦駕親征之意已決,剩下來的時間就在討論隨軍的人選、後勤的安排、大軍北上沿路的補給、抽調的民夫等等。
大軍未動,糧草先行,立刻有不少官員知道這兩天他們吃住大概都要在宮裏了,還有些將領盤算著家中還有多少私兵可以一起隨軍前往,家裏那些子侄可以去混個軍功雲雲。
這場朝會一直進行到中午,所有人餓的頭暈眼花之際,拓跋燾終於下令在宮中擺飯,留下一幹相關的官員在宮中繼續儀事,其他官員散朝各司其職,整個國家機器開始迅的轉動起來。
這時代的人通常隻用兩餐,朝食和晚食,偏偏拓跋燾老是容易餓,宮中一直三餐,跟著他議事的官員也都養成了三餐的習慣,一群人食不知髓的吃吃喝喝,卻聽到外麵通傳平原公赫連定被請來了。
‘就知道陛下不可能就這麼眼看著花木蘭有危險不管。’
崔浩眯了眯眼,若無其事的夾起一塊五味脯。
赫連定被急召而來,自己也莫名其妙。
他在西宮裏住了許久,感覺自己都要住廢了,除了陪著拓跋燾打打獵就是平日裏在平城到處走走,西秦那邊的軍隊和部將都是靠書信來往,有時候他甚至覺得自己跟拓跋燾養在後宮裏的那些女人沒什麼區別。
哦,還是有區別的,他可以四處跑跑。
拓跋燾正在大塊吃肉,見到赫連定進來了,筷子一丟,還帶著一張大油嘴就上去迎接。
赫連定行過禮後,被滿嘴油膩的拓跋燾拉到席前,當著所有在場重臣的麵,拓跋燾開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