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鷹飛旗招展,便知道是你來了,兄弟,我……呃?”
拓跋燾正準備貼麵行鮮卑人迎接之禮,突然一下子僵住。比他更僵的,是那個被他強行擁抱在懷裏的主將。
站得遠沒發覺,騎著馬沒發覺,跪下行禮沒發覺,這把人往懷裏帶的時候卻不得不發覺了。
庫莫提身高八尺有餘,這主將……
隻到自己下巴啊喂!
“庫莫提,你怎麼縮了一圈,黑山大營吃不飽嗎?”
拓跋燾愣的回不過神來,看著滿臉塵土的主將,有些遲疑地仔細看去。
“咦?你這廝是誰?”
可憐賀穆蘭為了救人,幾天不睡,一條命都快跑沒了,兩個眼裏全是血絲,好不容易擊退殘兵到了近前,又怕自己不是鷹揚將軍被人當做不明人士拿下,隻敢站在遠處行禮,等候禮官引見……
誰料拓跋燾如此“熱情”,親自迎出來不說,還一把把她抱住,行了個鮮卑兄弟相見之禮。
賀穆蘭先是僵硬一陣,後來猛然反應過來:——不是拓跋燾要抱她,是拓跋燾以為自己是庫莫提,抱錯了人!
賀穆蘭哪敢再多僵著,連忙從拓跋燾懷裏掙出來,又單膝下跪於地:“卑職乃是庫莫提將軍的親兵,名喚花木蘭。”
花木蘭?名字怎麼這麼熟?
好似是右軍那個在營嘯中嶄露頭角的新人,有將軍寫信來薦,他還派了素和君去視察大營的時候看看是否名副其實的那個?
拓跋燾上上下下的掃視著這位“右軍第一強人”,怎麼也看不出這看起來一點也不魁梧的花木蘭到底從哪迸出這麼大的力氣。
賀穆蘭隻覺得一股視線從她頭頂心掃來掃去,心中更是不妙,將頭壓得更低了。
“把頭抬起來給我瞧瞧……”
我了個擦!
這個紈絝子弟調戲街邊良家婦女的口氣是怎麼回事!
你說抬就抬啊!你說抬我就抬,我豈不就成了街邊的良家婦女了?
花木蘭一世英雄,和另一位當事人傑這輩子的第一次見麵,就這麼狗血這麼小言的開始?
老娘就不抬!
賀穆蘭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不上了,愣是裝作沒聽見,閉起眼睛裝死。
拓跋燾莫名其妙地看著這個穿著庫莫提明光鎧的“親兵”居然拒絕抬頭,看了看她後麵的諸多騎兵:“你們這同袍怎麼了?耳朵不大靈光?”
好在拓跋燾沒有做出上前捏住賀穆蘭下巴再抬起來這麼酷帥狂霸拽的事情,隻是像是看神經病一樣的看賀穆蘭後麵的人。
拒絕大可汗的命令,和神經病也沒什麼區別了。
一個鷹揚騎士大著膽子湊上前俯□子看了看,抬起頭來推測著說:“花親衛眼睛閉上了,是不是趕路又殺敵,太過勞累,一不留神睡過去了?”
他們疾行趕路,有時候下馬就睡著了,或是說話說著就睡著了,根本不分場合和對象。拓跋燾也是曾經千裏疾馳過的人,一聽這話,臉上看癔症一般的表情立刻收了回去,神色複雜道:“確實是個忠心之人啊……”
賀穆蘭被這神轉折驚得一後背冷汗,一下子不知道自己該裝睡好呢,還是裝醒好呢?
好在這位神隊友見拓跋燾並無怒意,居然還大著膽子拍了拍她的肩膀,又不停喚著她的名字,賀穆蘭這時候再不順坡下驢就真是驢了,立刻晃了晃身子,然後迷迷瞪瞪地睜開眼來。
兄弟,好兄弟,等回去請你吃肉!
真是機智的好少年啊!
這時候,大臣和武將們已經也跟了上前,見“拓跋提”將軍還跪著,拓跋燾一臉複雜的神態,都不知道是鬧得哪一出,各個麵麵相覷後,齊齊看向崔浩。
崔浩硬著頭皮上前:“陛下,怎能讓將軍……”
“花木蘭,你救駕有功,無需再跪……”拓跋燾上前幾步,虛虛扶起賀穆蘭,親熱的挽著她的手道:
“我大魏有汝等這般的勇士,何愁不能一統北方!”
若是別的將士,此時一定感動的痛哭流涕大表忠心,可惜賀穆蘭已經繼承了花木蘭的大半記憶,連後來那個英明神武聲威最為顯赫時候的拓跋燾都已經有印象,對方甚至還差點成功采陽補陽,阿不,采補先天真氣,嘶好像也不對?
總而言之,並不是對拓跋燾如何好奇。
不過對方這時候即使隻有二十歲,一身氣度也已經十分不凡,賀穆蘭略微一掃,見他身上幹幹淨淨,連頭發都沒散亂,在這種大軍逼迫、都要貼身肉搏的時候,拓跋燾還能毫無狼狽的樣子,賀穆蘭不由得在心裏讚了聲“果然非同凡人”,拱手做出一副被感動的樣子,謝過拓跋燾的誇獎。
這時候文武官員才發現來的並非是潁川王兼鷹揚將軍庫莫提,而是一個完全不知道姓名身份的騎士,臉上也不由得露出和拓跋燾剛才差不多的神色。
他們剛才可是附和著拓跋燾大誇特誇來人的英勇神武、忠心才幹的,結果現在一看,隻是個無名小卒?
拍馬屁拍在馬腿上?
這人哪裏冒出來的啊?穿著庫莫提的衣甲作甚?!
還是崔浩老練,立刻撚著幾根細細的長須讚歎道:“不過是鷹揚將軍麾下的一員小將,都有如此的武藝和神力,想來鷹揚將軍更非同一般,陛下,您該說我大魏有如此的精兵強將,必定能成就一番大業才是。”
眾臣正在尷尬,就連拓跋燾剛才愣住,也是想起自己誇“庫莫提”阻截蠕蠕誇的是渾似對方武神在世,再一看壞了,就是個新人,從軍都沒一年的小兵而已!
這麼誇,庫莫提臉往哪兒放?
如今崔浩一給台階,各位大臣立刻開始跟著誇獎起花木蘭,直說的花木蘭臉都紅到了腳底,完全不知道自己隻不過是跑得快一些,怎麼就這麼受歡迎了?還是說剛才真的是快要崩盤了,自己莫名其妙力挽狂瀾?
如今誇也誇完了,鷹揚軍裏花木蘭雖然穿著明光鎧走到最前麵,卻不是因為她官兒最大,而是因為她武藝最拔群,而且又是庫莫提的親兵,被庫莫提委於重任,人人都服從於她而已。這一群騎兵中,官位最高的倒不是花木蘭,而是沿途求援求來的一位鎮戍將軍,和鷹揚軍中一位越騎校尉。
按照鮮卑軍中的慣例,兩個地位最高的武將上來接受大可汗的詢問,賀穆蘭脫下頭盔退了幾步聽著拓跋燾對他們問了幾句,然後拓跋燾一指新立的營寨,對他們說道:
“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外麵還在衝殺,我們去那裏細談。”
這兩個將軍都是少帝的腦殘粉,聽了拓跋燾的話感激涕零兩眼含淚猶如對方說了什麼恩賜九族之言,連跟著拓跋燾走路的腳步都是飄著的。
‘還以為自己遇見拓跋燾以後就如寇謙之第一次見她那般,即使不是天雷引動地火畫麵陡變,至少也該是兩人一見如故君臣相得然後順理成章,誰料除了一開始認錯人烏龍的一抱,也沒啥了不起的了。’
賀穆蘭抱著頭盔悶頭在後麵走。
‘我拚死趕路,一路借人,又拚殺了一番才到了拓跋燾麵前,現在他居然誇我一句敷衍的話,就帶著兩個將軍並肩而談了……’
說好的劇本根本不是這樣的!
拓跋燾走了幾步,剛剛進入車陣之中,突然想到一件事:
“剛才我聽號角,三聲之中相隔不過十幾裏,如今時間都過去了半個多時辰,怎麼後麵的援軍還不見蹤影?”
賀穆蘭抱著頭盔的手一抖。
鷹揚軍的越騎校尉腳步也停了下來,見君王問的這麼直接,也不敢隱瞞,立刻說道:“我們和花親衛奉鷹揚將軍的將令,沿路馬不停蹄的去討救兵發兵朔州,因為並不知道王駕現在到了朔州的哪個地方,所以大隊人馬分散四處尋找陛下的蹤影。”
越騎校尉的話一出,眾人都是一愣。
“隊伍分的散了,人數就不夠多,花親衛怕人少震懾不住敵軍,就讓我們若是發現王駕蹤影,就在十餘裏地外留下幾個號手,再行幾裏再留下幾個號手,等片刻後,號手吹號示警,做出大軍分批開拔的樣子,迷惑敵人……”
這時候,無論是崔浩,還是拓跋燾,都頗感興趣地朝賀穆蘭看去:“看不出,你還是個胸懷妙計,智勇雙全之人。你那三聲號角,不但騙了蠕蠕和夏人,連我等都騙了過去,還以為大軍到來,士氣頓時高漲,痛打落水狗。”
拓跋燾說到後來,自己大約也是覺得好笑,連著大笑幾聲,豪邁地說道:“你們看,連老天都是站在我這邊的,這便是命也!”
眾人皆稱“天意如此”,對賀穆蘭極為讚賞。
賀穆蘭臉皮再厚這時候也不敢領功,連忙低頭連稱並非自己的計策,而是她有一個好友,名為若幹人,平日裏最喜這些兵法韜略,曾根據漢人“揚灰作勢”之法,想出這個虛虛實實地震懾之計,她以前覺得挺有趣,如今正是可用的時候,便依樣畫葫蘆用了出來。
得了大功卻不倨傲獨占,拓跋燾立刻對花木蘭多了幾分好感,再一聽若幹人的名字,便看向自己的貼身宿衛,出聲詢問:“狼頭,我記得姓若幹的年輕人不多,這個若幹人,可是你家的兄弟?”
賀穆蘭好奇地看了過去,隻見人群中走出一個笑容和煦的青年,長相不似鮮卑人,溫厚的倒像是個漢人的文士,他點了點頭,躬身說道:“正是我若幹家這輩行三的三弟,名喚‘人’,家中叫他三郎。”
“我記得你大哥也是在鷹揚軍中做個副將,你一姓三兄弟皆是忠心耿耿之人,等我回京,重重有賞。”
他又轉頭朝向賀穆蘭,頷了頷首:“雖然不是你的計策,但為將之人,不看這計策是誰出的,而是看敢不敢用,如何去用。你有決斷之才,也是個堪當大用之人,你和鷹揚軍眾人,也重重有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