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臉上不屑之色更重。
“這樣的君主,就算統萬不失,夏國尚存,以後哪裏還會有臣將為他賣命?”
拓跋燾和赫連定的大軍在陣前互罵,蠕蠕此番來的幾員大將和上萬人馬卻是不耐煩至極。
他們和夏國人做了盟約,兩方合作生擒拓跋燾,夏國人要魏兵退出夏國,蠕蠕人卻是想要趁機索要贖金,以牛羊馬匹金銀珠寶贖人。
兩方都要活的拓跋燾,否則拓跋燾和他的大軍一死,他們身在腹地,豈不是要被來勤王的魏軍活活亂刀砍死報仇?
蠕蠕向來不懂什麼士氣、什麼軍心,君臣,他們是部落汗國,為了利益各大部族就聯合在一起出去賣命,得了錢財分了頃刻就散,如今見拓跋燾就在陣前,猶如見到巨大的財寶堆立在那裏,哪裏耐煩赫連定又是罵戰、又是勸降?立刻大聲鼓噪,準備作戰。
拓跋燾見蠕蠕已經不耐煩了,赫連定也是存了死戰之誌,頓時胸中傲氣萬千——連蠕蠕都不怕死了,他乃大魏之君,豈能退後?
敵陣中鼓聲擂起,魏營中鼓樂也響,對方數萬騎兵喊聲震天動地衝殺過來,魏軍中數萬羽箭同時射了出去,敵軍前鋒紛紛倒地。但敵軍人數眾多,前赴後繼蜂擁而至,拓跋燾拔出長刀,命令宿衛軍上馬,準備苦戰!
此時崔浩知道自己在前麵也是多餘,他心中知道敵人都明白自己此行若不成功九死一生,就抓住了這個弱點不放,找了一群會說匈奴話的人來,站在陣前弓矢不及的地方,放聲開始高喊。
此地有許多鴻臚寺官員,負責接待的便是外族使臣,會說蠕蠕和夏國所用匈奴話的人一抓一大把,這些人聽了崔浩的指示,立刻鼓足力氣,放聲大喊了起來:
“現在投降,賞賜夏國土地,家小也可免罪!”
“蠕蠕們聽了,殺一個夏人給一頭牛!殺兩個夏人給一斤金子!若是殺十個夏人,讓你們在敕勒川放牧,賜你們牛羊成群!”
“夏國已經敗了,你們還是速速逃走,免得客死異鄉!”
“上將想要功勞,派小兵去送死,是何道理?不如放下武器投入我軍陣中,榮華富貴唾手可得!”
兩軍在這空曠的平原上征戰,霎時間羽箭長矛在天空中飛來舞去,殺聲震天,血肉橫飛,有兩支蠕蠕人被圍住眼見就要被刺死當場,聽到崔浩等文臣的呼喚,立刻丟下兵刃,下馬投降。
拓跋仁是員智將,並不趁此殺了這些蠕蠕,而是令人將他們的戰馬刺死,將他們趕到一邊,準備叫人綁走,結果赫連定居然不顧那是盟友,派手下弓箭手冒著丟掉性命的危險跑到陣前,一陣亂射把這些投降的蠕蠕給射死了。
蠕蠕人和蠕蠕的將軍們頓時對赫連定又氣又罵,他們陣前反複投降已經成了常事,蠕蠕人均壽命短,塞外生存不易,每個人口都十分寶貴,即使叛了也不會被人羞恥。可是赫連定卻知道這時候隻要有蠕蠕再來這套,很快夏人也會照學,那就真的糟糕透頂了。
崔浩之計原本已經奏效,無奈赫連定果然不負他“夏國柱石”的稱號,不但看破了他的計策,還立刻冒著得罪蠕蠕人的危險,將隱患直接消滅,令得一些準備投降的傷兵和蠕蠕人都不敢再試。
“隻希望夏國能早日被滅,這赫連定若是為我所用,必是可以建功立業、鎮守一方的大帥之才。”
拓跋燾如今已經被重重圍困,居然還能想些這樣的東西,若是赫連定知道了,不知道會做何感想。
拓跋燾提著長刀在陣前指揮作戰,卻發現沒有蠕蠕和夏國人將弓箭射向他的方向,他是越到危機越是冷靜的性格,隻是略略一想,便知道了是何緣故。
“想要活捉我?”拓跋燾冷哼一聲,提刀對著三軍將士大喊:“吾必死戰到底,眾將士不用在意我的性命!”
眾人正為了保衛拓跋燾的安全誓死拚殺,猛聽得大可汗突然說起不用在意他的性命,頓時無論敵我,皆為大驚。
拓跋燾知道對方要活捉他,反倒準備利用別人投鼠忌器之心,想要身先士卒,帶著身邊最精銳的武士衝殺。
他橫刀立馬,振臂呼道:
“若我戰死此地,我的兒子拓跋晃登基,原輔弼大臣不變,竇太後升為太皇太後,照料新皇至十二歲親政為止。若拓跋晃不幸早夭,我的王弟拓跋健繼承王位。有幸存之人,務必傳我口諭回京!”
他是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兒子來的正是時候。
何止是福星,如果要是他死了,簡直就是救了大魏之人!
他的保母竇太後是女中梟雄,又有他臨走給的兵符在手,必定能護庇他的兒子平安長大。
赫連定聽到拓跋燾說到“兒子”雲雲,頓時心口劇震,一口腥甜之氣洶湧而上,險些跌下馬去。
他們這群冒死進入大魏之人,原本就存著有去無回之心,除了抓住拓跋燾和他身邊的重臣大將們威脅大魏,再無求生之路。
但鮮卑人性烈,視死如生,根本不懼這種威脅,夏人和柔然人會這麼篤定魏國人不會輕易讓拓跋燾去死,便是因為拓跋燾乃是鮮卑盼了許久的英主,而且並無子嗣的緣故。
拓跋燾如今二十歲,他十二歲當太子,理政八年,乃是聰明雄斷之主。他的弟弟們個個年幼,除了這位“大可汗”,其他宗室都不可能同時壓服鮮卑貴族和北方漢人,為了平衡和社稷,魏人也會迎回這位君王。
可是拓跋燾如今說他已經有了兒子!
拓跋燾有了血脈,隻要這位血脈不要太差,魏人們也會重新再造出一個“拓跋燾”來。
“赫連定,你們當初不是這麼說的!”
有許多柔然的部落主聽到拓跋燾的話,立刻變了臉色,出聲質疑。
柔然沒有什麼王將,柔然大汗下令,各部落主為了利益聚集在一起,就算有使臣去了柔然,部落主們願意冒死前來,自然都是為了各自的好處,此時好處沒看到,最危險的事情倒發生在了眼前,頓時破口大罵。
赫連定哪裏敢開口解釋,他那一口鮮血要是噴出,頓時軍心就要動搖了!
拓跋燾目力雖好,亂軍嘈雜,卻聽不到對方具體說什麼,但見蠕蠕各個氣憤,便知道對方真的是下了活捉的決心,頓時對崔浩喊道:
“讓他們喊,喊我有兒子了!天降麟兒,生來異象,是命定的英主!”
崔浩何等人物,一聽拓跋燾突然說出這話,立刻也就知道了為何原因。他一邊想著能謀劃此事之人果然非同常人,連綁架魏國君主的計策都能想出來,一邊按照拓跋燾的吩咐,命令鴻臚寺眾讚者改為呼喊拓跋燾有子一事。
拓跋晃剛剛降生不久,他國不知,這些京中百官卻是知道的,就連崔浩也是借此機會才和鮮卑貴族冰釋前嫌,當下人人都覺得拓跋晃果然是福子,喊起來底氣更足,誇得那拓跋晃恨不得生來會走,張口既言。
蠕蠕人首先士氣大跌,他們迷信天命,覺得這是上天給他們的警示,頓時氣泄。夏國人已經和羽林軍殺紅了眼,聽不到對方說什麼,但卻覺得羽林軍們越戰越強,打到後來連眼睛都亮的瘮人,嚇得先膽寒三分。
幾萬人馬在此結陣立營大戰,喊殺聲自然傳出極遠,就算魏國地域遼闊北方人少,此時也有不少經過或住在附近的百姓牧民行人等知道此地不對,四散去尋找魏國官員。
赫連定知道魏國的兵將向來能死戰,羽林軍裝備又絕非一般的精兵能比,久戰之下必定要被援軍活活圍死,隻好一咬牙,命人揮起令旗,讓出原本準備的三千精銳騎兵出陣。
這三千精銳一直養精蓄銳不曾出戰,戰馬也是養足了馬力,此時出陣,正是時候。
這三千人是他十多年來南征北戰的宿將,人人都是難得的勇士,此番前來,他已告之這些人,他們的家□□小夏國國君一定好好對待,便是戰死,也至少贍養三代,這些騎兵如今已經抱了必死之心,無不以一當十,大聲衝殺,朝著拓跋燾的方向衝鋒而去。
宿衛軍乃是保護皇帝的軍隊,宿衛軍的車騎將軍令旗招展,數千人馬圍了上去,刀矛齊施,這些宿衛要用人命去攔這群馬力充足的敢死之士,隻聽得殺聲動天,血肉橫飛,拓跋燾虎目含淚,擎力在手,想要相救,卻無計可施。
赫連定心中比拓跋燾還要心痛,他一直死咬著自己的牙齒,就怕一個張口,心血上湧,咬到後來,連牙齒都痛到麻木。
可他隻能繼續揮舞將旗,讓其他人馬跟在這三千騎兵之後進攻,以前方之人的血肉作為擋箭之盾,護衛之牆,朝著拓跋燾繼續前進。
就在通往拓跋燾的路上,塞滿了蠕蠕人、夏國人和魏國人,蠕蠕的騎兵不能奔馳,為了活捉拓跋燾,隻能下馬,待殺出一條血路,卻見拓跋燾已經命人準備好弓箭,齊射了一番。
漢臣們的嗓子已經喊啞,對方投降之人寥寥無幾,好在羽林軍們越戰越勇,徹底被磨練了出來。
他們原就是貴族高門之後,或是軍中戰功卓絕的戰死者後裔被撫恤,都是從小習武,武藝精湛,又有名師指點,其中不乏可以為將之才,欠缺的僅僅隻是實戰經驗。
如今為了保命、為了勤王、為了撐得更久一些,這些人往日裏所學的一切都被百分之一千的發揮了出來,他們的兵甲武器遠比敵人要精良的多,戰到後來,敵人的刀口卷了、盔甲爛了,他們依然還可以繼續再戰,損耗極小,膽氣越越生越大,更是令敵人膽喪心驚。
拓跋燾已經開始和敵人交手,崔浩見此時已經不是添不添亂的事情了,立刻卷起袖子,拿起弓箭也開始射擊。
這時士族的君子六藝裏,“射”是必學的,文臣們見崔浩已經開始還擊,便也各自拿劍的拿劍,拿弓的拿弓,以保護皇帝的安危。
一場惡戰讓雙方都要力竭,就在此時,忽聽得遠處嗚嗚嗚地傳來一陣尖銳急促的號角之聲。
一眾人等都在死戰,一聽到這號角之聲,驀然間轟的一聲,同時朝著號角方向看去,臉上均有驚惶之色。
那號角之聲從西方傳來,而西方是夏國的方向,誰也不知道,這一聲號角是哪一方的援軍。
號角之聲乍響後,初聽還在十餘裏外,第二次響起已經近了數裏,第三次響起又近了數裏,便是天下再快的馬,再強的騎兵,也絕無如此迅捷之理。
拓跋燾慣用騎兵,聽到號角聲響起三聲,頓時大喜過望。
號角連響,說明已經有援軍到了近前,隻是騎兵不似步兵,馬力有好有壞,援軍也是有快有慢,來的快的在前麵,來的慢的在後麵。掉隊在後麵的部隊用號角發出聲音,前麵的部隊用號角聲指引正確的方向,所以號角聲才一聲近似一聲。
最近的那一聲已經就在眼前,說明有善於疾行的部隊已經抵達了。
隨著西方的號角聲起,北麵也開始傳出號角之聲,聽聲不過十裏左右,號角飛傳,傳到最近之處,便陡然收聲。
若說西邊來的可能是夏國人,那北麵來的,絕對不會是敵人了。
羽林軍和宿衛軍歡呼震天,赫連定的部隊本來已經拚殺到拓跋燾的近前,猛聽得號角之聲頻傳,突然間鴉雀無聲。
拓跋燾狂聲大笑,指著赫連定大叫:
“你如今投降,我定饒你麾下眾將士不死。”
他心中不屑蠕蠕,卻十分看重赫連定,想要留下這個人才,是以隻對赫連定招降,聲音極為響亮。
西邊的大地已經開始顫抖,號令官將拓跋燾的號令傳下去,但聽得一句“投降不死”的號令變成十句,十句變成百句,百句變成前句,聲音越來越大,滿世界都是“投降不死”之聲。
聲音如此傳遞,卻依然嚴整有序,足見羽林軍的素質之強。
赫連定臉上又紅又白,號角乍起的時候他就知道不對,因為夏國再無援兵可用。
刹那間,他的那口血終於沒有撐住,猛地噴了出去!
隨著胸口之血噴出去的,還有他硬生生咬碎的幾顆牙齒。
作者有話要說:古代人牙齒不好,牙齒不好。今日兩更並一更,晚上守夜,不知道明天睡到幾點起來。
小劇場:
“讓他們喊,喊我有兒子了!天降麟兒,生來異象,是命定的英主!”
拓跋燾(舒坦):我要讓全世界知道,我有兒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