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投降不死(2 / 3)

拓跋仁也是如此。他率領的羽林郎們太過冒進,已經離開王師有一段距離,如今想要再返回身去,身前的蠕蠕人卻立刻死戰了起來,隻顧著拖住他們。

羽林軍的羽林郎大多來自貴族、高門,或是拓跋宗室及家臣,他們衣甲精美,身材挺拔,卻並非人人都是黑山大營裏那種宿將老兵,一旦蠕蠕人拚命反擊,頓時也開始顧此失彼,散亂起來。

拓跋燾在後方看到這種情況,心中暗急。他去黑山大營視察,帶的三萬宿衛和羽林軍,原本是為了讓他們和黑山大營的將士切磋切磋,一來磨練經驗,二來打壓打壓他們平時的傲氣,誰料黑山大營還沒去,倒是蠕蠕先給了他們當頭棒喝一通。

隻是自己人給他們當頭棒喝是吸取教訓,敵人給他們當頭棒喝那就是要命了!

所以拓跋燾當下穿上戰甲,提著武器,徑直到了陣前親自掠陣。

皇帝上陣,宿衛軍隻好人人拚命,拓跋燾也不莽撞出擊,先帶著宿衛軍去把步堆的人馬解救了出來,再命令步堆去解拓跋仁之危,自己帶人守著主陣,與蠕蠕們廝殺。

崔浩心急如焚,如今在這裏的文官都以崔浩為首,立刻湧上來七嘴八舌地問怎麼辦,可憐崔浩心中焦急,麵上卻還要做出成竹在胸的樣子,安慰他們道:

“對方既然是奇兵,那走的就是險招,我們一旦從容不迫,對方就會急切,也就越容易出現差錯。更何況我們的將士各個都是能征善戰之士,隻要撐得片刻,待援軍一到,便可破敵!”

“……誰問你這個!”鴻臚寺卿急紅了臉,直接打斷崔浩的話:“我是問你,連陛下都已經親自上陣了,我們要不要也去殺敵!”

崔浩麵上一僵,“哦,袁寺卿原來問的是這個……”

“崔使君,我們雖是文臣,但也都是堂堂七尺男兒,提得起劍,上得了馬。哪有陛下在前麵保護我們,我們在後麵安心等著的道理!”

說話的是此次負責接待高車人的典客郎,他雖管的是儀仗等物,但素來性格剛直,隨手翻出一把儀仗用的長劍,就要也去前方殺敵。

崔浩見前麵亂戰成一團,後方的文臣卻在添亂,急忙又勸這個,又壓服那個,口中不停勸解。

隻見眾大臣被典客郎刺激了,也紛紛找劍的找劍,找槍的找槍,崔浩拉不了所有人,立刻大吼了起來:

“就你們這點三腳貓的功夫,上去倒是給陛下添亂!”

眾文臣露出受了打擊的表情,紛紛扭頭去見這位“美姿儀”的太常大人。

他素來有雅涵,極少大聲說話,更不會這般氣急敗壞。

崔浩氣的滿臉通紅。

“我等乃是輔佐陛下處理政事的要臣,此時更應當冷靜從容,給眾官做好表率,讓前方將士能安心殺敵。莫說我們的所長不是與人拚鬥,就算是,現在情況也沒糟糕到需要我們上前的道理!”

“若是敵人看到連我們這些文臣都上了,他們會怎麼想?‘魏帝已無兵將可用,連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文臣都要派上前送死,我們須乘勝追擊才是?’”

崔浩一聲斥責,訓的眾臣麵紅耳赤。

“我們如今能做的,便是靜觀其變,找到對方的破綻,想法子解局。”崔浩看著三路包圍過來的大軍,歎了口氣。

“真若無力挽回,再以死殉國不遲。”

如今看來,大概還能撐上片刻。

崔浩安撫了諸多文臣,但這些文臣也不閑著,他們之中大多是此次為高車歸附而去的鴻臚寺官員,鴻臚寺平日也負責祭祀和出征時的禮樂,這些鳴讚、司儀等人就在上官的命令下,從儀仗中翻出皮鼓來,就地擊鼓,鼓舞士氣,有的開始吹奏出征時的軍樂,以振士氣。

鮮卑人喜好音樂,連祭奠死者都是擊鼓而歌,如今王師從容不迫,又有鼓樂聲大作,帶著將士在前方拚殺的拓跋燾放聲長嘯,對著眾兒郎笑道:

“這才是我大魏君臣將士的氣概,讓那些藏頭露尾的蠕蠕和胡夏狗看看,什麼才叫做英雄!”

四周眾軍士齊聲呐喊:“倍當!倍當!倍當!”

倍當乃是鮮卑語的“萬歲”,夏國乃是匈奴種,蠕蠕也是,但即便如此,也知道鮮卑人隻會對拓跋燾喊“萬歲”,頓時拚殺的更厲害了。

步堆帶著羽林郎救出了拓跋仁,兩支精騎合在一起,且戰且退,安全退回到主陣之中。

此時赫連定已經到了眼前,成千成萬騎兵圍住了拓跋燾一行人的空地,聽得拓跋燾陣中鼓樂齊鳴,對方似乎也是不甘示弱,取出了號角,嗚嗚嗚的吹了起來。

拓跋燾見他們來的如此之快,心中尋思:‘今日之事,看來對方早有準備,絕非偶然。自己從素和君手中得到那封信,才放下麟兒,準備前往黑山大營處理軍務,素和君絕對不會有問題,那問題就一定是出在送信的黑山大營或接信的中書省裏。信是隨著黑山大營的信函一起入的京,怕是有人提前看了,推測出我的行程,布置了一番。’

‘若非如此,就是對方能掐會算,知道我的王駕這時會來到朔州附近。十一月底夏國的長安才被攻陷,這才不過正月,救援長安的赫連定就調轉人馬來了我大魏,周幾那人是個謹慎的良將,絕不會犯這樣的錯誤,若不是他受了傷,就是已經凶多吉少,控製不住局麵了。’

‘朝中應該也有內應,否則我若離開的太早或太晚,對方都不會在此攔截到我。蠕蠕裏沒有這樣的人才,不然我征西後方早就起火了。夏國不會有這等梟雄,敢拿國中最後一支精銳的部隊如此去拚……’

‘到底是誰?誰做的部署?是京中哪位覬覦王位的宗室,還是涼國或劉宋的謀劃?’

拓跋燾登基四年有餘,便是剛剛登基那年蠕蠕率二十萬大軍南下發難,也沒有讓他如此冷汗淋漓過。

那時雖然對方是趁火打劫,但畢竟還是真刀真槍,他此生最恨的卻是吃裏扒外、冷刀暗箭之徒。

此時崔浩已經和最早一批殺出重圍報訊的回返者接上了話,得到消息後,立刻到前麵去稟報拓跋燾:“陛下且寬聖慮,報訊的伯鴨官已突破重圍,南北召集人馬去了,此地離朔州不足百裏,不出半日,必會引兵前來平亂。”

“大魏是吾等的家國,有何好慮的!”拓跋燾掃視眾將,眾將士對拓跋燾都極為忠心,願決一死戰,絕不墮大魏的威風。

“待消滅這群蠕蠕和夏狗之後,諸位軍功都上升兩轉,再加重賞!”

拓跋燾平日就極為慷慨,此時說再加重賞,又親臨陣前並不撤退,登時士氣大振,誓死效忠。

兩萬多羽林將分成前軍、左軍、右軍、中軍四部,兵甲鏘鏘,持弓提矛。又有小隊遊騎,散在兩翼。

拓跋燾心中安定,隻要軍心不亂,便可一戰。他命令羽林右軍上前阻攔,向著宿衛軍下令:“結陣立寨!宿衛軍下馬以蓄馬力!”

傳令官縱馬出去,傳下號令,登時宿衛軍都轉到了後方,將皮室大帳的支柱鐵錘釘入地下,張開皮帳,四周豎起紮營時用的木欄,片刻間,就在這空曠之地結成了一個營寨。

眾大臣擺起儀仗,在營帳前豎起王旗,圍於營寨之側,充作護軍。

若是有援軍前來,遠遠看去,就知道誰是王師,誰是賊寇,該往何處馳援。

拓跋燾令人結陣,對方前鋒已到,卻在強弓硬弩射不到之處先行用鮮卑話亂罵了一通,大抵是鮮卑人卑鄙無恥,侵犯夏國,致使民不聊生,生靈塗炭,人神共棄雲雲。後來見拓跋燾充耳不聞,又改罵起拓跋燾生母淫/蕩,淫/亂後宮,生下拓跋燾這個野種。

對方知道拓跋燾向來喜歡身先士卒,又是個年輕氣盛之人,他們得知鮮卑“子貴母死”的規矩,便侮辱他的亡母,便是想用這個讓拓跋燾激怒,引得他離陣出擊。

拓跋燾十二歲時就被立為太子,母親乃是魏國的平陽威王兼太宰之妹,其性格最是剛烈,絕非“淫/亂”之人。母親因自己被賜死原本就是痛楚,拓跋燾再聽到對方的唾罵,頓時臉色大變,就要令人上前射死那些“罵者”。

崔浩一見不好,立刻站於陣前,搶先一步用匈奴話叫起陣來。

“我聽說你們的君王是個暴虐之人,經常坐在統萬城頭上,身邊放著武器,無論什麼人,隻要一不順眼,就親自動手殺了;他如果發現臣下有對自己不滿,就令人挖出眼睛踩破;如果認為你在譏笑他,就令人用刀子割下嘴唇;而忠心諫言之人,往往被割掉了舌頭。擁有這樣的國君,國家覆滅不過是頃刻之間的事情,便是你們如今戰死在他鄉,也不會得到任何的榮譽。如今長安已失,僅剩統萬,說不定此時統萬城已經被破,你們都成了無國無君之人。不如現在乖乖降了,是王爺的依然是王爺,是將軍的依然是將軍,我們魏國的陛下是有雅量氣度的明君,諸國皆有耳聞,效忠這樣的君主,豈不是比你們那失道的國君更強?”

崔浩少年出仕,因為精通各國語言,辯才又強,從出仕起,也不知道當過了多少次的使臣,對諸國情況都了解。此時站在陣前說出這一番話來,這些夏國將士之中不乏有見過、或者直接就有過被暴君折磨的慘痛經曆之人,頓時露出遊移之色來。

拓跋燾是急脾氣,氣也就那一陣,見崔浩不懼敵人,舍身維護他的尊嚴,拓跋燾心中一暖,剛才那些憤怒也就拋之腦後,點頭大聲應道:

“統萬此時應該已經破了,赫連定,你若現在投降,你的平原公之位我依舊不變,還會封你夏國的封地,讓你繼續留在夏國為官。可你們若繼續冥頑不靈,待我大魏攻破統萬城之日,必將雞犬不留!”

他知道赫連定率大軍出征,家人老小一定被留在宮中為質,便以統萬城上萬百姓和官員的性命相威脅。

此言一出,赫連定軍中許多將士擔憂之色更甚了。

赫連定乃是夏國宗室,一心為國,又是受人尊重的老帥,見這魏國年少的皇帝被大軍圍困依然能夠侃侃而談,底下眾文臣將士各個誓死效忠,再想起夏國被魏國一攻之下到處潰敗,各地城池紛紛失守,將官逃竄,忍不住心中唏噓。

若夏國有此國君、有此良將、有此名臣,又何懼魏國的進攻?

又何須他們千裏迢迢,和蠕蠕們聯合,九死一生地冒險綁架敵國國君?

赫連定家中老小族人上百人都被赫連昌留在了宮裏,此時便是拓跋燾將夏國國君之位給他,他也不可能投降。

他當場命令自己的親衛們把露出猶豫之色的將士們拖出陣中,拉在陣前砍了,大聲叫道:

“吾等乃是夏人,豈可對魏人搖尾乞憐?若再有動搖者,如此下場!眾兒郎聽令,抓住拓跋燾者,我這平原公的位子拱手讓之!”

他這激勵之言可算是重賞,可是大部分夏國將士都知道夏國都將不存了,一個平原公不過也就是個空頭的公爵,士氣並沒有得到多少提升。

赫連定苦笑,望了望左右的眾將,誠懇道:“如今統萬危在旦夕,統萬在,則夏在,統萬亡,則夏亡。拓跋燾沒有子嗣,我等若能生擒拓跋燾,必能逼得魏軍東退,還複山河,待那時,諸位都是救國英雄,永載史冊!”

這話倒更加讓人振奮,眾夏兵千裏奔馳原本就已經疲憊不堪,好不容易圍住了敵國皇帝,對方卻絲毫不懼,又來個漂亮的像是個女人的漢臣把他們的君主罵了一遍,說是罵,還沒一句話是汙蔑,弄的他們士氣頓泄。

隻是他們畢竟是夏人,親戚朋友皆在夏地,在這場戰爭中多有死傷,無論自家的君主多殘暴,家國之仇,卻不是那麼容易消散的,被赫連定一說,立刻打起精神,重新振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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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

崔浩聽不到赫連定說了什麼,隻能從他的神色中推測:“對方似乎有所忌憚,不能投降。但將士們都有遲疑之色,想來確實有所動搖,隻是礙於主將的威嚴和手段,不敢提出異議。”

“無非就是家小都被控製,不敢反抗罷了。”

拓跋燾曾聽說他攻夏時,夏國許多防守城池的官員逃跑,後來赫連昌便去把許多官員將軍的家小都帶走了,所以到了後來,舉城投降之事變得更少,到攻打統萬城時,更是各路王將紛紛救援,想來便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