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猴醒了以後,沒經過多少手段就透露出了江仇的一些罪證,包括將這麼多年搜刮來的錢都換成鹽、糧食和鐵器,利用賴猴他們的渠道送出去。
至於送出去的地方,那是東南西北都有,究竟送出是轉賣還是為了什麼其他目的,賴猴也不得而知。
大魏並不禁止民間購買刀劍鎧甲,畢竟府兵數量有不少,宗主勢力更是龐大,如果全麵禁止,根本不可能做到,反倒會引起很多麻煩。不但武士,就連文士佩劍也是風俗,刀劍鋪子可以說遍布各大城鎮。
可是大批量購買然後轉運,就很引人思考了。
江仇想盡一切辦法斂財,這麼多年確實製造了不少冤假錯案,賴猴作為地方上無賴地痞們的頭子,也做了不少敲詐勒索、綁架恐嚇之類的事情。
到後來賴猴已經發覺情況不對了,可是也刹不住手去。江仇根本就不肯放過他,他也害怕江仇一不做二不休殺人滅口,兩人就這麼貌合神離的一直合作著,所以才有了後來張李氏的事情。
若幹人一聽到江仇有私運刀劍糧草就覺得不妙。
東平郡在大魏的正中,南北交通都方便,東麵還連接著鹽場,否則平陸當年也不會那麼繁華。要知道佛寺要人供養,大部分佛寺都建在安寧富庶之地,平陸一縣有三座大的寺廟,可見鼎盛時民計之安樂。
當下若幹人就寫信那手令讓人一去郡裏調人,自己擬折子上報。這不是小事,尤其江仇以前還做過崔浩的門客,這更讓人擔憂。
方震和這群城門官原本是守門的,現在暫時要在平陸維護當地的治安。
因為江仇的皂吏都是江仇自己掏腰包養著的,江仇一被抓就鳥獸散了,而衙役們幾乎個個手上都有人命,互相攀咬下越攀越可怕,若幹人索性將他們一起簽押了,送去東平郡的郡治所在地無鹽縣等待判決。
這樣一來,平陸一沒有衙役,二沒有皂吏,就隻能靠當地的郡兵維護治安了,方震和這些城門官抓捕江仇有功,等新的縣令或代縣令上任,他們都會官升一級,前往太守府聽候差用。
一切都算是皆大歡喜,有賀穆蘭之前往白鷺官那送的信,在皇帝麵前留了案底,又來了這麼件私運刀槍糧草的罪名,這江仇以後的下場絕不會好,更別說現在已經被揍得半死了。
若幹人去信要郡中調三百郡兵來,準備押解江仇去太守府的監牢收監。而他必須要在這裏等半個月左右,等到郡兵到了才會出發。
江仇身上有很多秘密要挖出來,此地也有很多冤假錯案,若幹人準備重開縣衙的大堂,在等待郡兵的日子裏順便將江仇做過的貪贓枉法之事一個個摸排清楚。
若幹人是新來的太守,和此地的各方勢力都沒多大聯係,親姐妹在宮中為嬪,身後又站著獨孤家,可謂是根深葉茂。“若幹太守升堂問案”一事一經傳出,立刻有無數雪花一樣的狀子飛進了太守府裏,街頭巷角替人寫家書的寫字郎中都賺個盆滿缽滿,尤其是那些會寫狀子的。
賀穆蘭自然不可能在這裏待上半個月,若幹人有方震相護,又有二十多個鮮卑武士貼身護衛,隻要不常出去溜達,安全自是無虞,賀穆蘭將張李氏托付給若幹人後,和阿單卓就想要辭別。
“你我好友相見,還沒敘過幾次舊,就要走?”若幹人詫異道:“你又不是有官職在身,在哪裏多住幾天少住幾天又有什麼?”
“你每天都在不停升堂,我也幫不上什麼忙。而且我這趟出門是準備拜訪下從此袍澤的家人的,結果在此地盤桓的太久了。若是耽擱的時間太長,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家。”賀穆蘭笑著解釋,“我答應了我阿母,我弟媳生產之前一定要回去的。”
若幹人露出遺憾的表情。
“我還想和你聊聊京中其他好兒郎的事……”
“免了免了,這事情得看心情,現在我哪有這樣的心情。”賀穆蘭擺了擺手,“對了,你那件裘衣皮給我弄禿了幾塊,不會要我賠償吧?”
打架時候一不留神就讓對方割掉了一些毛,賀穆蘭過意不去極了。
“無事,拿出去就是用的。那樣的裘衣我還有幾件。”若幹人不以為意,“張李氏要去縫補了。她說自己針線活兒不錯,江仇被收押的妻女還是官婦,也要人處理些私事什麼的,她留下來真是幫了我不少忙。”
“她……她說她想見見你,給你道謝。”
若幹人沒說她說的是“想要為奴為婢,答謝那位壯士的恩德”。
他心中不平衡極了,明明是他的計劃,他派出的人手接應,他將江仇下獄收監,為什麼人家要給花木蘭為奴為婢?
就算感激涕零,也該是給頂著危險妥善處理江仇的自己吧!
若論長相,也是他比花木蘭更英俊一些啊!
“她現在住在哪兒?”
“我把她安排在你和阿單卓上次住的小院了。”
作為“死而複生”的死囚,張李氏的遭遇讓不少人唏噓。她是若幹人唯一能確實抓住的“罪證”,無論是賴猴的證詞,還是當地百姓伸冤的狀子,在沒找到確切證據前,都不能徹底給江仇定罪。
若幹人隻是太守,不是皇帝,也不是有權限的白鷺官,在沒有搜集完所有罪證之前,隻能將江仇收監,沒法子去殺一位朝廷命官。
所以張李氏必然是要被妥善安置起來的。
賀穆蘭見到她時,她正仔細的補著一件黑貂衣。
也不知道她是怎麼做到的,那件黑貂衣禿掉的毛一點點豐盈起來,等賀穆蘭湊近一看,原來她用的是類似後世“植發”的辦法,一點點填充起來的。
“這般費事,你手指還沒好,最好不要做了。若幹太守家大業大,這件裘衣他不會在意的。”
“這衣服是因我才壞的,我得……”張李氏縫的正仔細,無意識答了一句,猛然間發現說話的是誰,一下子抬起頭來:
“恩人,竟是你!”
她站起身,立刻就要跪下。
賀穆蘭哪受得了這個,伸手一挽就將她攙了起來。張李氏是第二次知道麵前這男子的力氣有多大,膝蓋還沒下地就被一股大力抬起,然後怎麼也彎不下去了。
“別和我跪來跪去的,我也是白身,並不是什麼‘大人’。”賀穆蘭有些受寵若驚。“救你是若幹大人,我隻是進去打探你的消息,算不得恩人。”
張李氏也不糾纏,可也閉口不語。她口中牙齒掉了無數,說話漏風,牙根疼痛,連進食都十分困難,一頓飯要吃上半個時辰,稀粥爛飯隻要碰到壞掉的牙齒都會讓她痛不欲生。
更別說她手指上的傷了。
這樣的她,還在給江仇牢中的妻女送飯,為若幹人縫衣,其心性之堅毅高尚人,讓賀穆蘭佩服不已,不肯以尋常婦人待之。
“我那時已經實在堅持不下去了,您若來晚一點,我怕是已經尋了短見。”
“我原本是該在牢中死掉的人,即使被瞞天過海偷出來,也不能再用以前的姓名,不能用以前的身份,那這對於我來說,和死了又有什麼區別呢?”張李氏微微彎了彎腰,“所以,您救了我兩次啊。”
她似是想到什麼,又繼續誠懇地說道:“不,不是兩次,您救了我三次。若幹人大人說我那孩兒也是您救下送出去的。斌兒就是我的性命,您救了我三次,這恩德怎麼能用語言來道謝呢……”
賀穆蘭已經被她的褒譽之詞弄成了個大紅臉。
“若英雄不嫌棄我這殘敗之身,在江仇伏法之後,請讓我和斌兒為奴為婢伺候您,報答您的恩……”
“這話就不必說了。”
“……你莫露出這種表情,這和你沒什麼關係,我就不喜歡奴才這種身份。”賀穆蘭搖了搖頭,“你說我救了你的性命和身份,讓你不必偷偷摸摸的活下去,說明你也是個有氣節的人。既然如此,你剛剛才獲得了自由和尊嚴,又何必將你和你的兒子又投入到這種牢籠裏去呢?”
“你的未來還長遠,張斌是個有勇有謀,又有毅力和韌性的孩子,日後必定能成就一番事業。你想讓他的母親以後是個奴隸嗎?”
“可您的恩德……”
“救人也叫恩德嗎?你不也看到慈苦大師有難就救了嗎?這便是因果循環,好人有好報吧。”
“不說這個……”
賀穆蘭拉起她的手,看了看她的指甲。
“雖然會很痛,你還是找個好郎中把指甲都拔了吧,指甲會繼續長出來的。否則到了暖和點的天氣,你這雙手就要廢了。”
張李氏默默收回手,隻是點了點頭。
這位大人如果對她無意,為何要對她如此照顧呢?先拜托若幹大人照顧好她,又托他一定要注意可能回來的張斌,讓他們母子團圓……
她根本沒有什麼可報答的了。
可這位英雄的意思,似乎就是舉手之勞似的。就連拉她手的姿態,都無比的自然,就似把她當做熟悉的朋友,或者關係極為親密的那種人。
可她畢竟還是個女人,孀居已久的女人。
張李氏被賀穆蘭溫柔的舉動熏的臉龐火熱,隻能收回手沉默不語,勉力鎮定自己躁動的心髒。
和牢獄裏那些肮髒惡心的獄卒不同,這位大人執起她手的溫柔,讓她感動的想要落淚。
強大和溫柔同時存在於一身,這人已經是佛祖一般的存在了啊。
張李氏低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