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太子殿下連兒子都三歲了,我陪花姨到處走走,說不定腦子開了竅,以後那些姑娘就不會嫌我呆頭呆腦了。”
“……好誌向。”
賀穆蘭還能說什麼呢?
說不定以前的同袍舊交什麼的家裏就有個女兒,說不定就和阿單卓看對了眼?再說她也不認識北上的路徑,這從東平郡開始到最北邊的的武川路線漫長,有阿單卓做指引,兩人為伴,也有個照應。
這個年因為賀穆蘭過完年要走的緣故,過得有些離愁。花母一閑下來就開始做各種肉幹——她總急著自家女兒不愛吃醬菜和白煮的東西,倒是愛嚼這些肉幹。
一邊做她一邊發愁,這些東西可磨牙了,她那女兒天天愛嚼這個,牙要是壞了該怎麼辦呢?
花小弟聽說阿單卓要跟姐姐走,眼裏都是說不出的羨慕之意。
他八歲他的姐姐就離了家,要說相處,也就最近這一年多的事。他打心眼裏崇拜自己的姐姐,將她當做自己的英雄,可他也清楚的知道,自己並不是什麼有用之人,阿單卓尚有一身武藝,一把子力氣,而自己也隻能在家裏放放馬,養養羊,種種田,若要真跟著阿姐走了,反倒還成了拖累。
現在世道雖比十年前太平了,可盜賊匪患還是不斷,有官道的地方還好,若是沒有,一不留神就能蹦幾個馬賊強盜出來,他那三腳貓的功夫……
……哎,越想越傷心,他爹娘為何要將阿姐生的那般力氣,卻隻給自己這瘦弱的身軀?難不成精華都給阿姐吸掉了不成。
啪!
他打了自己一個嘴巴。
東想西想什麼呢,他阿姐能有自保之力,他該高興才對。若不是有阿姐頂著,他恐怕早就死在沙場上了。
“把這個給阿姊送去。”房氏遞上一雙鹿皮靴。
這鹿皮還是狄葉飛送的禮物,花木托平日裏都要下田幹活,進圈喂豬,用不了這好皮子,房氏便做了兩雙鞋。兩雙靴子內裏全是柔軟的毛皮,靴麵是皮子,靴筒用繡了些同色的雲彩,不仔細看不大看得出來,因為賀穆蘭習慣穿男裝,這兩雙靴子都做得男人樣式。
“我還以為你是給我做的!”
“給你做什麼時候不能做?阿母每天都要照顧長樂,料理家事,顧不上阿姊,自然是由我做了。”
“那怎麼還是男人樣式!”
“廢話,阿姊在外麵行走,難不成穿著窄裙短靴不成!”
懷孕的妻子天天倚著窗子做鞋和小衣服的樣子,花木托每見一次,那心都暖的像是在曬太陽,結果房氏靴子一遞,說是給阿姊的,他的心立刻嘭嚓摔成兩半。
他是知道阿姐是女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弟媳婦愛慕家伯呢!
“給給給!”花木托一接兩雙靴子,將它們抱在懷裏,徑直去了木蘭的屋子。
屋子裏,賀穆蘭和阿單卓在商議要帶些什麼。以往她和花小弟去集市買東西,大多帶點布匹、撿些雞蛋,換的也不是什麼貴重之物。這次出去拜訪故交的家裏,總不能空手上門,到了地方,買些表禮總是要的。
阿單卓出門時候家裏就給了一捆布,然後帶了許多雞蛋和幹糧,沒吃的時候用布換些米麵,去酒寮酒肆之類換換口味,帶上幹糧繼續走。他也不挑,晚上有片瓦遮身,裹個毯子就能過。
至於客棧、驛館,這小子進都不敢進。
一聽到這時代出個門這麼難,她眉頭都皺的能夾死蒼蠅。
還是跟著白鷺趕路好,要住宿時,找個衙門將候官曹的令牌一遞,任誰都是恭恭敬敬的請進去安排上一晚。
……
她會不會凍死在荒野裏啊!
“要不,我們乘車算了。”阿單卓歎了口氣。“花姨連親兵和家將都沒有,不然趕個車,帶上布匹被褥和糧食,若錯過宿頭,我們就在路邊埋鍋做飯,馬車裏歇上一晚就是了。”
賀穆蘭想了想自己在郊外無人的地方找不到宿頭,然後又沒吃的,春寒料峭凍得鼻水直流……
“乘車!”
賀穆蘭一咬牙。
“我騎馬,你趕車,慢就慢點,我們乘馬車出去。”
“誰要乘馬車?”花小弟掀開簾子進了屋,遞給姐姐兩雙靴子:“阿姊,我媳婦兒按你的腳做的,出門在外,怎麼也要備上好幾雙鞋換腳才行,不然過個幾天,腳凍得就跟冰塊似得。”
一旁的阿單卓聞言猛點頭。
“我等會親自去謝謝弟妹。”賀穆蘭高興的接過鞋子,伸手往靴筒裏一塞,頓時皮草特有的柔軟暖滑觸感就包圍了她的手指,讓她舒服的眼睛都眯了起來。
“真舒服,穿起來應該更舒服。”
“阿姊喜歡就好。”見姐姐拿了新靴子高興,花木托心底因為妻子偏心產生的一點委屈也飛的幹幹淨淨。
“阿姊要乘馬車出門?可越影和阿單小弟的馬都是戰馬,套不了車啊。”
“買!”
賀穆蘭一咬牙。“等到了虞城,買輛馬車,日後家裏也用得上。”
“那阿單小弟的馬怎麼辦?阿姊一人騎兩馬?越影幹嗎?”
就阿姊的那匹馬,要見到她騎別的馬,半夜裏會把其他馬蹬死的吧?
“……”
媽蛋!她就想出個遠門,要不要那麼難!
***
賀穆蘭在現代時,也喜歡看古裝劇,尤其是金庸的武俠劇。
她一直以為大俠的生活是很快意很瀟灑的,一柄劍一匹馬,仗劍走天涯,出手豪爽,揮金如土,朋友遍天下。
晚上要睡覺了,找個客棧,一枚金子一砸,大叫一聲:“掌櫃的,來兩間上房,再送桶熱水,大爺要洗澡。”
這樣美好的描述,以至於賀穆蘭很長一段時間都無法認同這落後的北魏社會。她第一次知道這裏沒有錢的時候,眼珠子都差點沒凸出來。
在阿單卓的話裏,這裏客棧也不是哪裏都有的,隻有大城才會有“郡邸”,其他地方的,若是不知底細的,住一晚上被謀財害命的都有,諸如丟了東西,聚眾打架搶劫,更是不勝枚舉。
要是落單一個人住的,不是藝高人膽大,就是第一次出門的愣頭青。
正月十五一過,賀穆蘭和阿單卓就離了家,她自負這世上應該沒幾個人能從她這裏搶走財物,所以也沒再想買什麼車,隻把值錢又好帶的細軟之物裝了一包,放到越影的馬鞍邊捆好,金葉子縫入夾衣裏以備不時之需,貴重東西貼身安放了。
至於皮靴、衣衫、鋪蓋、糧食、布匹等物,則放在家中套車用的馱馬身上,係在阿單卓的馬韁上,一起帶著走。
這樣雖然速度會慢些,但比馬車卻是要快的多了。如果路上實在不行,再去買輛車套上,也來得及。阿單卓對此自然毫無異議,賀穆蘭卻是心裏七上八下,總覺得此行怕是比她想象的困難的多。
但她沒想過,這還沒過虞城,就遇上了麻煩。
這日裏,賀穆蘭和阿單卓剛過虞城,偏碰上了下雨。冬天下雨和夏天又不一樣,這雨輕易不會停,賀穆蘭又不敢往樹下躲,怕遭了雷劈,眼見雨勢有越來越大的趨勢,隻好趕緊駕馬找了一處能躲雨的地方。
也算他們走運,找到了一處破窯,大概是以前做陶器的地方,此地的土被挖到差不多了,人也就都走了,隻剩一地廢墟。
窯爐大多建在空曠之地,方便曬陶曬磚,人走了,窯穴和破棚子卻在,賀穆蘭和阿單卓把幾匹馬趕到破棚子下麵,從馱馬上卸下油毯,將馬背上卸下的東西裹好,兩人連抱帶拿的將東西放進窯穴,在把自己也擠到窯穴裏躲雨。
他們躲得即時,身上沒有淋的太濕,待換過外衣,阿單卓看了看天,也隻能歎氣幹等。
雨勢一時沒有停下的意思,過了一會兒,隻見雨還在一直下,阿單卓和賀穆蘭索性打開包袱,取了肉幹和胡餅等物充饑。
離家兩天,就算是賀穆蘭再怎麼不喜歡吃家裏缺鹽少調料的飯菜,此時也無比懷念了起來。至少殺上一隻老母雞,燉起雞湯,撒點鹽,那也是極香的。
不知道花木蘭過去行軍時怎麼熬過來的,更別說還有一陣子沒飯吃全靠過去夥伴“偷渡”的經曆,沒熬成胃病都算是奇跡,隻能說她身體好。
賀穆蘭和阿單卓正吃著,卻聽到左側有人奔跑的聲音,沒一會兒,一個光光的腦袋先映入他們眼底,再過一會兒,跑來了一個氣喘籲籲的和尚。
說是和尚,長得卻是一副很無辜的樣子,就是那種一看就是“我很可憐”的類型。年紀約莫十七八歲,大概是太瘦的原因,兩個眼睛大的像是要凸出來,加上風雨打濕了衣衫,淋的衣衫全部貼在他的身上,看起來隨時一陣風就能吹跑似的。
這讓阿單卓想起了枯葉寺的那個同樣瘦弱的結巴小和尚,也不知道他現在和那瞎眼老和尚逃到哪裏去了,有沒有吃飽穿暖,有沒有給官府抓去,是不是還拿那苦水一樣的東西當做待客的寶貝。
想到這個,阿單卓心中生起不忍,主動鑽出窯穴,對那和尚招手,示意他到這邊來。賀穆蘭身上帶著裝著財物的匣子,索性將那一包細軟放到了屁股下麵,無所謂的看著那和尚歡呼一聲,飛快的往窯穴邊跑來。
他的手上執著一根竹杖,大概是用來撥開路邊的灌木所用,一衝進窯穴,連忙合掌感謝佛祖,給他賜了個可以蔽身之處。
賀穆蘭想不到現在還有這般膽大的和尚,在這種皇帝都下旨所有年輕和尚必須還俗的時候,還會穿著厚厚的僧衣,踩著芒鞋到處跑。
那和尚感謝完佛祖,滿臉感激的雙手合十念了句佛號,這才問道:
“謝兩位施主允我在此地容身,敢問東平郡還有多遠?”
賀穆蘭掃了一眼這和尚,見他全身濕透卻不擦拭一下,反倒先問起路怎麼走,便知道肯定是有急事趕路的,便一指東平郡的方向,回答他道:“沿著這個方向一直走,大約五六天的路程。”
“阿彌陀佛,竟有這般遠?”他看了看自己的芒鞋,芒鞋就是草編的鞋子,此時鞋襪盡濕,他看了看一臉冷淡、身著鮮卑服飾的賀穆蘭,再看了看同樣穿著打扮的阿單卓,有些局促不安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