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將軍?你在想什麼?”陳節的輕喚聲將賀穆蘭叫醒。
賀穆蘭猛然一下回過神,卻發現自己正蹲在庫房裏,於是乎她一下子回憶了起來——哦哦哦,我是在找讓陳節帶走的東西。
“將軍自昨日回來,就一直在出神。”陳節有些不解地問她:“是不放心狄將軍嗎?還是不放心太子殿下?”
“都不是。”賀穆蘭搖了搖頭,隨手拉開一個箱子,將裏麵的珠寶抓了幾把。“這些都是方便攜帶的細軟,絹帛雖然四處流通,但你要去黑山,帶著成車的布卻有些紮眼,等到了黑山,你去找我們昔日的部下,讓他們幫你湊齊糧食。”
“嗯。”陳節隨手撕了一塊厚布,將花木蘭給的金錠子之類包了起來,又尋了個細藤箱子,將它放了進去。
“就不知黑山那些人怎麼樣了。這都這麼多年了,他們要還是沒法子自己生活,將軍難不成要養他們一輩子不成?”
黑山城的那些奴隸,到底是誰呢?
為何一直都想不起來?
她到底要不要去靜輪天宮尋找記憶?
“將軍,將軍?”
陳節有些擔心的看著自家的將軍。
說著說著就會走神,其實還是放不下陳郡那邊吧?
也是,那裏可住著太子殿下呢。
當初把他嚇得也不輕。
賀穆蘭甩了甩腦袋,竭力不讓自己去想昨日發生的怪事,隻幫著陳節收拾東西,打理物資。
“將軍,您這樣不置家產、不做打算是不是不太好,不是說狄將軍有門路在西域通商嗎?要不然你把陛下賜的東西拿一半出來托他打理,賺點傍身之物也好啊。”
陳節在軍中得到的賞賜都送回了家,在家中置辦了田產,每年都有租子送回家中,所以陳節過得並不清苦。但他的主將幾乎就是在家裏坐吃山空,這麼下去,再多的東西也都沒了。
“你覺得,我該把這些財產托給狄葉飛打理?”賀穆蘭意外地看了看陳節,“我還以為你很討厭狄葉飛。”
“我是很討厭他。”陳節居然也認了,“但他對將軍還算是有情有義,東西托付給他,總比找個不可靠的莊頭實在。再說你若不喜歡田莊之事,不如將這些東西經商所用,多賺些錢糧,也好養你身後那麼多張嘴。”
陳節像老媽子一樣絮絮叨叨開了:“死營的人也收,孤兒也收,殘廢的也收,當年我就說這樣不好,軍奴又不能脫籍,夏將軍是賞識您才把這些軍奴劃到您帳下聽差,結果呢,能做事的沒有幾個,反倒還要您照顧。黑山那地方也不知道多少軍奴呢,難道都管得過來?您這樣……”
以下省略一千字。
“陳節。”
“嗯?”
“你知道為什麼這麼多年了,‘我’身邊就你一個親兵嗎?”
“那是因為在下最受將軍的喜愛!”
“不是,是因為像你這樣話多的再來幾個,我就會先死於癔症發作了。”
“……”
陳節石化了。
陳節隻在花家待了兩天,過後就將藤箱和包裹掛在馬上,騎馬獨自離開了。
古代不似現代,沒有手機也沒有郵箱,他以後歸期不定,居無定所,賀穆蘭想要再見他,隻能靠他自己找到營郭鄉來。
花木蘭舊日資助的那些地址陳節也已經給賀穆蘭寫在了紙上,並標注好家中有哪些人、都是誰在管事。賀穆蘭看著寫得密密麻麻的三頁紙,不知是該歎服與花木蘭這偉大的人格,還是該讚揚陳節為了花木蘭不惜兩肋插刀的個性。
他每年要負責將這麼多人家撫恤好,即使有花木蘭給他東西,也應該很辛苦吧?這可是沒有快遞的古代啊。
難怪他底下那麼多來自各地的郡兵都和他熟悉的很,怕是托著帶東西都帶習慣了。
陳節走了,花家人都很舍不得。聽說這小子連官都丟了,要回鄉裏去,花父忍不住長籲短歎一番,痛惜的猶如是自家的子侄輩丟了前程。
陳節走了、拓跋晃和狄葉飛也走了,賀穆蘭的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他們來之前時的平靜,每天早上和阿單卓練一練劍、幫花小弟幹幹活,閑來無事出去溜溜馬、曬曬太陽,日子過得輕鬆又簡單。
隻是偶爾也有些時候,她的眼前會浮現寇謙之、花木蘭、以及袁家鄔壁裏那些在田間奔跑的小孩身影。
“如果你隻有三年壽命,你會做什麼呢?”
一次練完劍,賀穆蘭從地上拉起阿單卓,忍不住喃喃自語。
她到現在也不知道寇天師的那次做法是成功了,還是失敗了。如果是成功了,那為何花木蘭這身怪力還在?如果是失敗了,那她為何又會生出大病,她又為何存在於這裏?
若是這怪力在,應該說明陽氣未除,那枯禪老和尚所說的“暴斃於壯年”,應當就在這幾年了。
可憐她在現代因去山間刑偵,踩了拉網捕獵的電網不知生死,到了古代,居然還是命不久矣嗎?
“大丈夫不懼生死,若我點召入軍,誰又知道到底能活到哪一刻,隻把眼前過好,不留下遺憾便是了。”
阿單卓隻是一愣,立刻不以為然地回答了賀穆蘭的話。
賀穆蘭聽了他的回答,也是一怔,隨後忍不住微笑了起來。
阿單卓再怎麼心性單純,也是在北方軍鎮長大的孩子。剽悍、好戰、嗜殺、輕死的風氣幾乎就是北方軍鎮的獨特標簽。否則花木蘭當年在軍營裏也不會成為一個極為顯眼的異類了。
“我想的還沒有一個孩子通透。”賀穆蘭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說得沒錯,隻把眼前過好,不留下遺憾便是了。”
她會去靜輪天宮的。
但在此之前,她要先把花木蘭的事情給安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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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家人首先感覺到了女兒的不對勁。
她居然把容易朽壞的布匹、久了以後容易變成黃色賣不上好價的珍珠等物交給了花小弟,托他去把它們置換成田地。
軍戶人家是不需要買地的,北魏地廣人稀,軍府和朝廷都會把大量的土地分配給壯丁和軍戶,尤其是軍戶人家,幾乎是超人頭分田,無論男女老幼都有田地。軍戶所耕種的土地收成大半都會交給國家,而且為國犧牲的將士家人也需要賑撫,財帛卻不見得足夠,賜田就成了最好的選擇。
這年代,軍戶以外的人家“男耕女織”不是沒有原因的,男的耕種,那是為了交賦稅、填飽一家人的肚子。女人養蠶、采麻、紡線、織布,卻是為了能讓家裏有流通之物。織布就是織錢,女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好生生的,為何要換成田地?家裏的地木托都種不過來了,每年都要請鄉裏的閑漢來種。你要再買田地,少不得還要置辦莊戶……”
袁氏想法很簡單,她總覺自己女兒說不定還是會嫁人的,現在地賤人貴,若是嫁到其他地方,不如在其他地方置地置產,省的再折騰一回。
“我看還是早置辦為好。”花父想了想,“等年後春暖,阿爺我的腿好了點,親自幫你跑。”
他卻是早就想要女兒安家立業,否則他總覺得女兒隨時會跑似得。
家業在這裏,人總不會跑到老遠的地方去吧。
“誒,阿爺,那我就拜托你啦!”
賀穆蘭頓時放下一個難題。
賀穆蘭將拓跋燾賞賜的東西藏在哪裏和花家老小一一說個明白,待知道自家女兒砌起來的火炕堆下居然是放貴重東西的地方,一家老小都誇讚她的機敏。
“不對啊木蘭,我聽你這個意思,怎麼像是要出遠門去呢?”袁氏不讚同地皺了皺眉:“你弟妹明年就要生產了,你能不能不要老是出去亂跑?家裏就木托一個能做事的,春天又要春耕……”
賀穆蘭笑眯眯地聽著袁氏一二三四的說著家裏缺人手的不好,心中有些為花木蘭高興。
她這位阿母,竟是把花木蘭當做家裏頂門立柱的男子漢來看了。
“你莫要管木蘭的事。”花父咳嗽了一聲,“兒媳婦已經生過一次娃了,又不是頭一胎。長樂我們兩個老的帶已經是足夠,何況她是個乖娃娃,又不鬧人。木蘭要出去,一定是大事,你也不要婆婆媽媽的老是囉嗦。木蘭沒回來,你不也就這麼過了嗎?”
“這不是已經回來了嗎?”
“阿母,我年後確實要出去一趟。”賀穆蘭想了想,和花父花母說了實話,“陳節不在陳郡了,我過去接濟的人家卻不能放手不管。等年後我就去昔日的部下袍澤家中看看,若真有過不下去的,我就賑濟一二;若是家中孩子都已經能夠立業了,我便去告訴一聲,就此撒手了。”
這個也是賀穆蘭想好的,花木蘭留下的賞賜就那麼多,就算她省吃儉用不亂花銷,若是要年年賑濟那三張紙,怕是沒多久就要花幹淨了。
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現在沒有仗打,得不到戰利品,也沒有賞賜,拓跋燾賞賜的東西雖多雖貴重的很,可是卻養不了這麼多人家一輩子。
很多人家和阿單卓家一樣,可能隻是需要花木蘭的名頭庇護孤兒寡女,如今她不在軍中了,這名字也沒有什麼用,若是家中子女已經長大到可以自立,她便可以撇開手,讓他們自己打拚,否則她的好心卻養成這些孩子好逸惡勞之氣,反倒幫了倒忙。
隻是其中如何甄別,還需要她親自去跑一趟。
可惜狄葉飛一心跟著太子,一直到年後都要在陳郡裏應付那位袁家主,否則有這位通曉人情世故、又地位尊崇的夥伴跟著一起,有些事情倒是從容很多。
當晚賀穆蘭和阿單卓說了自己的決定,她原想著阿單卓大概過完年就要回武川老家去,結果阿單卓一聽完賀穆蘭的打算,立刻哀求著說道:“花姨,讓我跟著您一起去吧。”
“你不回鄉?”
賀穆蘭沒想到阿單卓居然不想回鄉。
“我這次出來,就是想見識見識天下是什麼樣子的。我的武藝已經很久沒有精進過了,教我武藝的師傅說這是因為我實戰少、眼界也低的緣故。這些年我心心念念隻想跟著您建功立業,除了日夜勤練武藝,其他人情世故一竅不通,這麼大年紀了,連說親的人家都沒有……”
阿單卓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