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朋克教父的破鏡重圓(1 / 3)

常常有這樣的問題襲擊進我的腦子裏,在六十年代末和七十年初風靡搖滾歌壇的領軍人物中,為什麼有許多人和我年齡相同,難道僅僅是巧合?比如,大衛·博伊(David Bowie)和伊基·波普(Iggy Pop),他們兩人當時都是聲名赫赫,都是一九四七年出生,和我同年。巧的是,他們兩人再加上盧·裏德(Lou Reed)三人是當年最好的朋友,隻是盧·裏德比他們倆稍大一些,是一九四三年出生。

我想起這樣的問題,並不是想和他們攀龍附鳳,而是總在想我們確實是屬於同一代人,隻是我們成長的背景太不相同,莫非那種不同的背景竟像是植物生長的不同土壤一樣使得樹木命中注定般開出的花結出的果就那樣的迥異嗎?還是我們的行動太不相同,他們在幹他們想幹的並且是能夠幹的,而我們則是在幹著並不是我們自己真正想要幹的而且是我們力所不能及的,才讓青春呈現出如此的不同的顯影來?

六十年代末和七十年代初,正是我們一樣青春年少的季節,在他們為了自己的青春理想於搖滾歌壇上叱吒風雲的時候,我和我的夥伴們正在幹什麼?每當想到這裏時,我不得不為自己的虛度年華而悔恨。那時,也就是六十年代末到七十年代初,具體來說,一九六八年到一九七四年這六年,我是在北大荒,與荒原和風雪為伍,辛辛苦苦開發出來的沼澤荒地,現在又成為濕地而需要保護的了,說是大量地將沼澤地開發為田地破壞了自然的平衡。曆史就是這樣輕而易舉地翻來覆去地掂著自己的大炒勺,將我們當成了它用來熗鍋的蔥花。如果那時我也有自己的青春理想的話,那個由一場“文化大革命”而膨脹起來的理想,是建立在虛妄的沙灘上的,如今連廢墟的殘跡都找不到一星了,留給我們和曆史裏的隻是一片空白。而無論大衛·博伊和伊基·波普也好,還是盧·裏德也好,他們都留下了他們不朽的歌,歲月過去了,他們的歌聲仍然回蕩在今天的日子裏。

在聽他們的歌聲時,說實話,我已經無法揣測出當年他們的樣子,我常常走神,想起自己,想起這個沉重的話題,使得他們的歌聲也變得幾分沉重起來。

去年的冬天,我隻身一人到台灣住了一個月,我帶去了一盤伊基·波普的磁帶,正好陪伴我度過了那一段寂寞而空曠的日子。那是伊基·波普一九九九年出版的帶子,名字叫做《B大街》。裏麵的歌都很好聽,全部民謠風,喃喃自語般的吟唱,伴隨著台北的椰風搖蕩、冬雨淅瀝,到也格外和諧。在這盤磁帶裏,他特別加入了鋼琴和小提琴,還有一種類似我們的木琴一樣的樂器,我聽不出到底是什麼,但間或奏出的如啁啾鳥鳴般的丁冬聲,有意在和他蒼涼的聲音對比似的,拉開了距離,有一種別樣的間離效果。他唱得很平穩,有時顯得還有點對於他那樣少有的深情,甚至還有意加上那麼一點略帶憂鬱的口哨,雲淡風輕的樣子,懷舊的味道濃濃的,很適合我。特別是他在《遙遠》中用低沉的嗓音一遍遍不厭其煩地唱著“再一次遙遠的呼喚”、“再一次遙遠的呼喚”,實在有那麼一點灞橋折柳一唱三歎的感覺;而在《B大街》中在頻如密雨打擊樂的伴奏下他依然是一遍遍不厭其煩地唱著“我渴求一個奇跡”、“我渴求一個奇跡”,給予我的是一幅漆黑的夜空下倚在濃鬱的大樹旁抱著一把吉他空候著自己寂寞的影子的幽靜畫麵。

和他以前的風格變化太大,幾乎找不到他那時激情澎湃的影子了,遙遠的呼喚早已經飄逝在逝去的風中,奇跡也很難再現。

不需要再聽他當年的成名曲《我們將要墮落》,蝙蝠一樣用黑色的翅膀遮住傳統夜鶯的嬌小玲瓏,夜色一樣濃重而漫長,長達十多分鍾那種先鋒的姿態和年輕的聲音,讓那一代人震撼;隻要想一想當年他在舞台上一邊演唱一邊用話筒背後的尖瘋狂刺得自己裸露的胸膛血道子一道一道殷紅刺目的樣子,甚至離經叛道搞一些下流的動作做驚世駭俗的樣子,就會知道這盤磁帶他真的是改邪歸正一般,讓他自己麵目皆非,仿佛他急流勇退,遠離搖滾的舞台,收斂了他以往鷹一樣挾風恃雷的鋼鐵的巨大翅膀,退化為濕淋淋的鴨子一樣,“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跪拜在菖蒲團上,去參禪入定了。

有時,我一邊聽他唱歌一邊看占據磁帶封麵上整個一個人頭的照片,那是伊基·波普的近照,有點恐怖的樣子,他的一雙褐色的眼睛顯得很可怕,長長的馬臉上皺紋溝壑縱橫,幹澀的嘴角深抿著,很像類人猿顯得那樣的老了。磁帶裏那些歌真的就是他唱的嗎?有時,我很懷疑。那歌聲和那照片上的麵容相差得太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