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吉祥如意(1)(1 / 3)

郭文斌

五月是被香醒來的。娘一把揭過捂在炕角瓦盆上的草鍋蓋,一股香氣就向五月的鼻子裏鑽去,五月就醒了。五月一醒,六月也就醒了。五月和六月睜開眼睛,麵前是一盆熱氣騰騰的甜醅子。娘的左手裏是一個藍花瓷碗,右手裏是一把木鍋鏟。娘說,你看今年這甜醅發的,就像是好日子一樣。六月看看五月,五月看看六月,用目光傳遞著這一喜訊。五月把舌頭伸給娘,說,讓我嚐一下,看是真發還是假發。娘說,還沒供呢,端午吃東西可是要供的。五月和六月就忽地一下子從被筒裏翻出來。

到院裏,天還沒有大亮。爹正在往上房門框上插柳枝。五月和六月就後悔自己起得遲了。出大門一看,家家的大門上都插上了柳枝,讓人覺得整個巷子是活的。五月和六月檢閱部隊似的跑到巷道盡頭,又飛快地跑回。長長的巷道裏,散發著柳枝的清香味,還散發著一種讓他們說不清的東西。霧很大,站在巷子的這頭,可以勉強看到那頭。但正是這種效果,讓五月和六月覺得這端午有了神秘的味道。來回跑的時候,六月覺得有無數的秘密和自己擦肩而過,嚓嚓響。等他們停下來,他又分明看到那秘密就在交錯的柳枝間大搖大擺。再次跑到巷道的盡頭時,六月問,姐你覺到啥了嗎?五月說,覺到啥?六月說,說不明白,但我覺到了。五月說,你是說霧?六月失望地搖了搖頭,覺得姐姐和他感覺到的東西離得太遠了。五月說,那就是柳枝嘛,再能有啥?六月還是搖了搖頭。突然,五月說,我知道了,你是說美?這次輪到六月吃驚了,他沒有想到姐姐說出了這麼一個詞,平時常掛在嘴上,但姐把它配在這個用場上時還是讓他很意外,又十分的佩服。自己怎麼就沒有想到它呢?隨之,他又覺得自己沒有想到這個詞是對的,因為它不能完全代表他感覺到的東西。或者說,這美,隻是他感覺到的東西中的一小點兒。

等他們從大門上回來,爹和娘已經在院子裏擺好了供桌。等他們洗完臉,娘已經把甜醅子和花饃饃端到桌子上了,還有新下來的梨、大棗,在蒙蒙夜色裏,有一種神秘的味道,仿佛真有無數的神仙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等著享用這眼前的美味呢。

爹向天點了一炷香,往地上奠了米酒,無比莊嚴地說:

艾葉香香滿堂桃枝插在大門上出門一望麥兒黃這兒端陽那兒端陽處處都端陽艾葉香香滿堂桃枝插在大門上出門一望麥兒黃這兒吉祥那兒吉祥處處都吉祥……

接著說了些什麼,五月和六月聽不懂,也沒有記住。爹念叨完,帶領他們磕頭。六月不知道這頭是磕給誰的。想問爹,但看爹那虔誠的樣子,又覺得現在打擾有些不妥。但六月覺得跪在地上磕頭的這種感覺特別的美好。下過雨的地皮濕漉漉的,膝蓋和額頭挨到上麵涼津津的,有種讓人骨頭過電的爽。

供完,娘一邊往上房收供品,一邊說,先墊點底,趕快上山采艾。說著給他們每人取了一碗底兒。然後拿過來花饃饃,先從中間的綠線上掰開,再從掰開的那半牙中間的紅線上掰開,再從掰開的那牙上的黃線上掰開,給五月和六月每人一牙兒。他們拿在手上,卻舍不得吃。這麼好看的花饃饃,讓人怎麼忍心下口啊。可是娘說這是有講究的,上山時必須吃一點供品,不能讓胃空著。五月問為什麼。娘說,講究嘛,一定要問個子醜寅卯來。六月說,我就是想知道嘛。娘說,這供品是神度過的,已成仙了,能抵擋歪門邪道呢。六月說真的?娘說當然是真的。六月說,那我們每天吃飯都供啊。娘說,好啊,你奶奶活著時每天吃飯就是要先供的。

甜醅子是蓧麥酵的,不用吃,光聞著就能讓人醉。花饃饃當然不同於平常的饃饃了,是娘用幹麵打成的,裏麵放了雞蛋和清油,父親用麵杖壓了一百次,娘用手團了一百次,又在盆裏醒了一夜,才放到鍋裏慢火烙的。一年才能吃一次,嚼在口裏麵津津的,柔筋筋的,有些甜,又有些淡淡的鹹。讓人不忍心一下子咽到肚裏去。

接著,娘給他們綁花繩,說這樣蛇就繞著他們走了。六月問為什麼。娘說蛇怕花繩。六月就覺得綁了花繩的胳膊腕上像是布下了百萬雄兵,任你蛇多麼厲害老子都不怕了。綁好花繩後,娘又給他們每人的口袋裏插了一根柳枝。有點全麵武裝的味道,讓六月心裏生出一種使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