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的很快,轉眼就到了初春。
大地上仍舊一派蕭索,積雪還沒有開始融化,在馴鹿們覆滿絨毛的大蹄子反複碾壓之下,呈現出一片汙白色。一些雪淺的地帶,隱約可見一片片枯黃的草杆。
然而,初春的標誌已經悄然顯現,那便是集結的馴鹿。
分散在草原各處的馴鹿們,察覺出了晝夜的細微變化,便從四麵八方的山坡,河穀,森林中走出來,向著在滄瀾河的舊河道開始集結。短短十幾日間,在寬闊的河溝和衝積平原上,已經聚集了三四個古老的馴鹿家族。
這些古老的家族每一個都至少繁衍了上百代,每一個家族都有上萬頭的成員。數萬頭馴鹿湊在一起,遠遠望去,隻是一片密密麻麻的褐色小點。完全看不出哪頭馴鹿屬於哪一個群體。當它們排成隊伍,便是一道道褐色的小溪,在白色的雪原上緩緩流動,漸漸彙聚成河流。近一些看,一隻隻馴鹿緊密地挨著,頭尾都分不清楚,隻剩下一片密密麻麻樹杈般的大角,好像荒原上糾纏生長的荊棘叢。
而它們的死對頭——狼群就在河道不遠處的小山坡上。兩個世代糾纏的種族彼此間的距離非常近,近到可以清楚地瞧見對方的眼睛。狼群正在曬太陽,暫時沒有狩獵的打算,而馴鹿群也絲毫不受狼群的影響,照常忙著用蹄子扒開凍硬的積雪,挖掘啃吃凍草。在開始長途跋涉回歸北極之前,它們必須積攢足夠的體力。
馴鹿們是對生活相當有計劃的生物。初冬的時候,它們由北麵進入草原,路過滄瀾河故道的時候,故意不在此停留,而是直接深入草原腹地。為的就是留下這一帶雪下的豐厚凍草,待到初春鹿群原路返回的時候,便可以在這裏一麵集結,一麵進食,補充能量了。
瑪塔的鹿群也混跡在其中,雖然瑪塔並沒有跟著大隊伍北上的打算。它在東南草原待了兩個冬天,已經完全習慣了這裏的環境。在它看來,在這裏的生活遠比南來北往的遷徙要輕鬆容易得多。尤其是當北極的馴鹿家族們離開之後,龐大的食物競爭者們一消失,它的日子會過得更加舒暢。
然而喜歡聚群是馴鹿的天性,即便瑪塔已經成為了頭鹿,擁有了自由來去的權力,可它的很多行為仍然被天性控製著。當它注意到這一點的時候,已經不由自主地跟隨著大家族們回到了滄瀾河故道的平原上。
瑪塔的小族群與北極家族靠得太近了,一些年輕的成員們趁機跑到了大家族裏。這些年輕的馴鹿都是上一個春天誕生在東南草原上的幼鹿。它們生命中,還從未見識過如此龐大的陣勢。
在天性的驅使下,這些年輕的馴鹿們跟數以萬計同齡的夥伴們廝混在了一起。身處龐大的群體之中,讓它們感到從未有過的溫暖和安全,一舉一動都不需要自己費腦筋,隻要跟隨著前麵的馴鹿就足夠了。
它們中的一些,也許會跟隨遷徙的大隊伍離開東南草原,去北方寒冷的極地曆練一番。然後下一個冬季,它們或許又會返回到自己的鹿群之中。屆時這些年輕馴鹿便已經發育成熟,或許還會給鹿群帶來一些新生命。如此往複,不斷為馴鹿群注入新鮮血液,鹿群將會生生不息。
不過也並非是所有年輕馴鹿都會離開。瑪塔的鹿群已經在東南草原生活了兩個冬季,現在鹿群中有四分之一的成員都是在這片土地上出生的。這意味著這支鹿群已經被本土化,逐漸成為了東南草原上的長久居民。
而接下來的這個春天,鹿群也即將會再次迎來數十條小生命。包括瑪塔自己在內的幾十頭母鹿,都已經大腹便便,再過幾十天,它們將會在這片草原上誕下一條新的小生命,在失去女兒之後,再次成為一個母親。
瑪塔真正的成長起來了。
雖然它不夠年老,但獨特的生命經曆,已經令它迅速地成熟起來。它學會了從容應對危險,死亡以及生命中的種種困難,它學會了選擇。並且,它已經選擇了一條與其他馴鹿家族完全不同的,在馴鹿上千代的繁衍史上從未有過的生存之路。
雖然現在還無法判斷瑪塔的選擇是對還是不對。但無可置疑的是,瑪塔已經是一隻真正的頭鹿了。
而它也絕不會忘記令自己失去女兒的罪魁禍首。實際上,它甚至不需要抬頭就能看見對方。在河道對麵長著幾叢小酸刺灌木的地方,一頭灰白色的大公狼正迎風而立,長長的狼毛隨風抖動,看上去飄逸又威武。
柯勒的目光從集結的數萬頭馴鹿中掠過,銳利的狼眼捕捉到了一些熟悉的身影。那些都是許久以來與狼群一次次交鋒,卻又從狼群的爪下逃生的馴鹿,多半是大家族的頭鹿。自然它也看見了瑪塔,這頭年輕的頭鹿給它留下過深刻的印象。
狼的記憶力不比馴鹿差,在許多死裏逃生的馴鹿記住了那一頭灰白色大公狼的同時,柯勒也將那些聰明狡猾的馴鹿,深深印在腦海中。
三隻幼狼對於集結的鹿群沒有太大興趣。在整個冬季裏它們已經看慣了馴鹿們在眼前晃來晃去。此刻,它們已經找到了新的遊戲來發泄自己旺盛的精力。
除了馴鹿之外,還有其他生物也同樣感知到了季節的更替,它們中的一些開始從蟄伏中醒來,迫不及待地想要鑽出地麵,呼吸一口新春的氣息。 比如,草原上遍地都是的齧齒類小獸灰地鼠。
抓灰地鼠,這是狼群的傳統遊戲,同時也是在缺乏食物時的一種生存方式。或許在食物充足的夏秋季節,誰也不會對那小小的一口肉感興趣,誰也不會花上時間力氣像土撥鼠挖洞那樣在地上掘來掘去。但是到了嚴冬,很多天都打不到一點獵物的時候,饑餓難耐之下,所有的狼都會想念起那小小的圓滾滾的小獸。
灰地鼠在冬季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偶爾天氣晴好的時候,也會挖開洞口的雪層,出來曬一曬太陽,透一口氣。但是雪層之下是它們的世界,它們可以在積雪堆裏任意遊走。
在草原上,狐狸才捉野鼠的一等好手。它們身體輕,爪子寬大,踩在積雪地上陷落淺,聲音也校而那一對位於頭頂的大耳朵,更是極為靈敏的器官,能夠穿透深厚的積雪層,輕易捕捉到灰地鼠發出的小小喘息聲。
相比之下,狼的身子就太沉了,每邁一步都會深陷雪中,並且發出很大的聲音。會把膽小敏感的灰地鼠嚇得鑽回洞裏。因此,狼想要捕捉地鼠,除了技巧之外,還需要耐心,甚至還得有一點點運氣。
三隻幼狼很早就從成年狼那裏學到了抓野鼠的方法。但是想要成功運用,並且靠這本事把肚子填飽,可不容易。當太陽升起來的時候,三隻幼狼就放棄了睡懶覺,早早來到向陽的山坡上守候著。它們各自選定了一片區域,一動不動地站著,耳朵直直豎起,傾聽那些來自地下的聲音。
隨著白晝的延長,日照時間也越來越長,積雪層變得薄了很多,質地也更加鬆散。這使得灰地鼠的前爪更加容易打穿洞口的雪層,一路挖掘到地麵上來。在地下蜷縮了一個冬天,誰不想再次沐浴到太陽光呢,於是這些小獸們就有些得意忘形了。有時候它們曬得太舒服,又或者找到了埋藏雪中的美味食物的時候,就會忘記恐懼,忘記謹小慎微,不由自主地發出歡快的尖叫聲。
當然,即便它們保持沉默也沒有用,因為一旦靠近地麵,齧齒類天生的濃重體味便會將它們完全暴露在掠食者的鼻子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