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切分的可能及方法(2 / 3)

主要的切分方法我說了這六種,還有很多,我認為應該把握一點,每個作者根據自己的理解應該有個人獨特的切分方法,有些可能是經驗的,有些是一種藝術感性的。這裏似乎強調一下藝術敏感,許多作者也許說不出自己該作何剪輯,包括剪輯的理由,但藝術敏感讓他敏銳地捕捉到什麼東西可以寫,什麼東西不可以寫。所以切分中我們千萬不可忽略了這種藝術感受能力。在許多人看來平常的事物,在作者那兒卻讓他興奮不已。湖南有一個青年叫田耳,在切分上他的藝術感受能力很好。例如他寫裸跑,鎮壓苗民,兒子不認父親,一個農村道士,均是日常生活習見的事情,可他卻發現了,抓裸奔的道德者最後自己裸奔了。石貴三造反是好玩,鄭子善屈死的反諷意味,兒子貪汙了父親的錢,卻發現幾次亡靈的來信,一個大學生心悅誠服的學道,第一次道場法事竟是為父親做的。切分的藝術感受力是讓我們從平常中發現不平常的東西。田耳便善於這種發現。有一次他來《芙蓉》編輯部給我講了鄉鎮上一個女人偷情的故事。說的是一個丈夫對女人百依百順,很恩愛。但妻子覺得他不像個男人,氣他,激他,千方百計地想讓男人揍她,很多方法試了,沒用。最後女人去偷情,並把消息告訴丈夫,丈夫生氣了,在院子裏磨刀,女人躺在床上閉眼,很高興,等著丈夫床前舉刀,可丈夫跪在床前,小頃跑到廁所,把刀扔在廁所了。我說寫女人,而把情人和丈夫內心封閉起來,以女人的視點能寫得層次豐富。田耳說,不,應該把視點落在刀上。寫刀應該在的地方。刀在廁所裏,便是不應該在的地方。於是他後來寫了《彎刀》。這件事告訴我們切分的視點、方法、位置、秩序、主體的細微差別都將影響到一個文學作品的好壞高低之分。這也讓我們看到了切分的重要性。

第二步,切分(Syncopation)。切分法是音樂的方法。我們已經從世界整體中切分下人與事,但幾乎不會有一個作家會原封不動地把它整體地放入作品中,哪怕這個切分僅是某人某事的細節,作者也不會按原樣植入作品。他一定會再一次加工、整理,按照作品的構造原則再一次進行精細的切分,把它們放入各個不同的局部。幾分之幾放在前麵部分,幾分之幾放在中部,幾分之幾放在後部,或者在一部作品中每次出現麵貌並不完全一樣,時隱時現,時大時小,一部文學作品中的人物,事件的細節與原生活形態相比應該典型地體現了切分的效果。這就是說,一部作品對某人某事不是一次性寫完了,事實上也不可能一次性寫完,它可能在不同作品中分幾次出現,或者在一部作品中出現很多層次,在不同部位上相互映襯,這可視為事物出現的頻率。或者在一個單元內出現的速度。

海明威《橋邊的老人》第一個鏡頭便是,一個戴著鋼絲眼鏡,衣服上盡是塵土的老人坐在路邊。然後寫河上搭著浮橋,各種車輛,男人女人孩子正擁過橋去,騾車爬坡,士兵推輪子,卡車從斜坡開遠了,農夫們還在泥土中沉重地走。第二次老人出現,累了,走不動了。

我的任務是去偵察對岸的橋頭堡,查明敵情。再回橋上車不多了,行人也少了。第三次,老人還在那裏。這個小說開頭部分,老人三次出現,三次切分,用減法,第一次描寫,第二次介紹狀態,第三次僅提了一筆。也就是說,在開頭部分裏老人是三次的三分之一固定出現,作者隻是在移動背景,寫得很巧妙。

然後是我和老人的多次對話。第一次對話談的是故鄉聖卡洛斯。是我們兩個共同的故鄉,淪陷了。第二輪對話,老人說的是他養的動物,但我看不像牧羊人。我在計算敵人什麼時候到,炮聲,信號,一次遭遇戰。老人始終坐著。第三輪對話,沒家的老人僅有兩隻山羊一隻貓四對鴿子。老人擔心他的動物沒人照顧怎麼辦。第四輪對話,是關於時局的,老人不關心,他76歲行了12公裏再也走不動了。第五輪對話,是關於去哪兒,巴塞羅那。我沒熟人。他說貓是不要緊的,另外幾隻怎麼辦?鴿子會飛出籠,山羊呢?第六輪對話,勸解老人,站起來走走。老人挪了幾步,終於又坐下了。最後不是對話,隻是自語,獨白。我隻是照管動物。他反複地說。我對老人毫無辦法。

那天是複活節的禮拜天,法西斯正在向埃布羅挺進,可天色陰沉,烏雲密布,法西斯飛機沒能起飛。這一天,再加上貓會照顧自己,大概就是這位老人僅有的幸運吧。值得注意的這個文本中四次提到貓。並說貓會照顧自己的。山羊怎麼辦。於是我們可以統計一下貓切分了四次,山羊也是四次,但兩次明提,兩次暗示,不說山羊。關於鴿子專有一輪對話:鴿籠沒上鎖。我問。沒有。它會飛出去的,我說。老人說,嗯,當然會飛。唯一關於動物具體的對話選在鴿子,具有象征意義的切分。由一個偵察兵來暗示。顯然文本開頭與結尾的切分方法是特定鏡頭的方式,而之間采用的是蒙太奇的切分方法。在一個極小的短篇中采用兩種切分方法,而且每次切分沒有一絲多餘的東西。注意,海明威這是一次關於戰爭的切分。這場戰爭在即,寫的是戰鬥前的間歇,我方在撤退,海明威並沒剪輯戰爭高峰的東西,對戰的準備,或戰爭對壘,都避開了。從整體上並沒切分戰爭,而是切分了一個老人。一個士兵和老人的對話。一般認為與戰爭至關重要的東西都沒選擇,這次切分連老人都不是重心,而核心是動物,幾個動物在戰爭看來太微不足道了。戰爭關注是人類是正義是和平。老人關注的是動物的生命,特別是弱小動物的生命。這是一種從極細微處切分重大含義的方法。貌似無意義,卻顯示了切分視角的獨特,意義深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