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寫作的諸因素在場麵中談了許多,當然這是就現實主義傳統而言。當代寫作中背景麵貌比較複雜化。我這裏依舊以舉例方式來探討。舉一個自然風景的例子:
我們之所以消沉,病因就在於雪,因為我們都像厄班納的榆樹一樣瀕於死亡了。這雪像我們的皮膚一樣淺淺地覆蓋著大地。這一會兒就會是滿地塵土。現在是滿地白雪,轉眼就是遍地泥漿。在這種雪裏沒有笑聲,它像一層灰白的布丁,薄薄地塗在硬邦邦的土司上,這種描寫看來或許古怪,實則貼切精當。
蒼蠅就落在餐桌上,它們非常講究地擦著腳,爬到麵包屑上飽餐一頓……但最多的是像蠅、虻蠅和綠頭大蠅,成團成堆的蒼蠅圍著爛果子爬,越來越多……哪裏有果子哪裏就有蒼蠅,樹上也有——樹上的蘋果成了它們群集的巢窩——狼藉滿地的水果上蒼蠅成群,你一邁步就會撲哧一聲踩爛一隻爬滿蒼蠅的水果……這裏是蒼蠅形成的溪流,蒼蠅形成的湖泊,蒼蠅形成的瀑布,蒼蠅形成的江河,蒼蠅形成的海洋。它們的嗡嗡聲比春天花間采蜜的蜜蜂發出的聲響更沉深,更高亢。
加斯《鄉付中心之中心》
這是兩段自然背景的描寫。前一段寫雪,後一段寫蒼蠅。你會說這兩段不過是普通風景的描寫沒什麼特殊。但實際區別很大的。我這兒采用的是摘引,兩段分別來自兩個章節。首先這篇是後現代小說中的名作,也稱之為意圖小說(Planned stories)或意境小說。加斯采用的是碎片式寫法,這兩段便是兩個獨立的章節。第二節寫蒼蠅約有兩千字。小說淡化故事情節,側重表達意念和境界,大量寫的是客觀對應物。采用象征隱喻手法,以意象群的集合達到意識的頓悟效果。這表明我們傳統背景概念發生變化,不再作為人物事件的情節動作變化的背景因素,而是置於前台作為主體的因素來寫。其二,無論是雪還是蒼蠅都沒有靜止地作為襯托物表現,而是和敘述人主體結合,客觀自然物是人化的情感與意誌。而且包括主體傾向。是表現論的。其三,這些文字仍舊采用了描寫的手法,例如比喻、誇張等修辭的手法,這是一種超描寫,一種極限的描寫,使之成為絕對主體,但是這裏控製在敘述人的口語、視角、心理等方麵,它又是另一種敘事,是一種內在意識敘述的河流。因此我們就不能簡單地稱它自然風景的描寫了,它的作用也不完全屬於背景因素,而是主體化了。
再選一個人文背景變化的例子:
發生了什麼事?故事中又出現了一個年輕人。他在追求那個年輕女郎還是那個年老病弱的女人?老實說,看來他在追求那兩個女人正在追求的同一個男人。她厭惡地轉換了頻道。“又是那個勒死人的罪犯”,那個胖偵探咆哮著說,他雙手放在臀部,低頭看著一個半裸體的少女屍體。她正在思忖是再拎回那個愛情故事呢還是趕忙去洗澡,這時突然有一隻手堵住了她的嘴。
羅伯特·庫弗《保姆》
這是《保姆》中第83節,整個小說一共108節。也是一種碎片式寫作。整個小說似乎有三個空間:塔克家,馬克父親家,藥店。這三個空間並非明顯區別,還有一個電視空間。實際四個空間都無法從真與幻嚴格區別開來,也就是說,背景與現實無法區分。正常說,電視是背景,但背景中發生的愛情與在客廳裏發生的犯罪又是疊合的,有時你無法區別哪是電視鏡頭,哪個是真實場景。這個例子比較單純,以此例擴大社會複雜麵,今天社會的背景和他正在發生的主體是融成一體的。我們不必舉證這是背景還是主體,應該隻就他出場的事物本身進行分析。當然我們在此中可以尋找背景痕跡,因為這有利於我們更好深透地理解文本。
上麵從自然與人文取兩例分別討論了背景,實際也暗合了背景的寫作,它的方法,一是加法,極端化,是加斯的例子。二是混錄,打破界限,是庫弗的例子。三是減法,把背景從文本中大量剔除,注意這個剔除不是說沒有任何意義而是留下一些蛛絲馬跡,或者作為暗寫的因素。
古往今來小說寫作,有許多屬於背景的因素,是故事采用了含混手法,這並不是說背景不能作為文本的因素,而是作者因某種當代的或個人的原因采取了回避的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