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現在來談談背景概念的發展變化。
背景在亞裏士多德那兒稱之為戲景。他作為悲劇的要素,但又認為,戲景雖能吸引人,卻缺少藝術性(《詩學》65)。情節是對行為的摹仿,那麼動作一定要發生在一定時空裏,作為摹仿的藝術自然背景成為整體中的一個部分。因而在古希臘羅馬的文學裏自然界便成為行動的背景。例如《荷馬史詩》經常會有那個黃昏已降臨大地,或華麗絳紅色霞光起來了等句子。後來長篇興起這種自然背景便作為情節發展的環境來描寫。這幾乎視為一個傳統的手法。
背景在19世紀提高到異乎尋常的高度來重視它。成為現實主義的重要任務。這是因為環境決定論的產生。最著名的提法是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揭示人物性格的形成、發展、變化必須找到環境的社會性。這時候背景一詞被環境一詞取代了,並擴大了它的功能與範圍。環境描寫成為現實主義的一個極有特色的傳統。我們隻要看看巴爾紮克對街道、公寓等不厭其煩地描寫,便清楚了《貓打球的商店》開始幾頁便是對環境的描寫,包括櫥窗裏的展品都作細致生動的描寫。現實主義寫環境,一定使它成為一種氣氛。提供人物與事件發生和活動的背景。
浪漫主義以後,背景走了另一條路,背景作為心理感受的方式出現,即所謂物皆著我之色。是一種移情理論。背景作為人物情緒的表達,這個變化很關鍵,意思是我們可以不必孤立地寫背景,而把背景有機地融入人物與事件之間去。這在現實主義作家那兒也采取這種方法,海明威的小說《殺人者》、《橋邊老人》所有的背景因素都在非背景化,成為現實活動的環節。現代主義中背景全部碎片化地切割在人物的意識裏重新組裝成為色彩斑斕的意識活動,或者任其自由聯想。傳統背景概念便在這裏消失。
零度寫作中有一個強大的背景因素,但它已不是背景了,它不僅是提供人物活動的氛圍,而且是一個象征主體,背景失去現實世界色彩,變成了一個機械傳動裝置。卡夫卡的地洞本身作背景的含義很少了。而是現實世界的一個隱喻。所有背景裝置在一個象征意義的平麵,包括再豐富的局部細節也都如此。今天,社會物質極度膨脹,充肆於整個世界,物成為了一個主體,它太強大,非背景化了。人則成了物的玩偶與異化物。人們已無法在一個單一空間裏區別背景與主體,所有物質世界都置於一個平麵。因而今天的寫作基本不提背景了。我以為便是基於以下幾點:其一,文學性質由摹仿的、再現的、到表現的、建構的有一個轉變過程,在今天沒人單一地提文學性質了。文學性質會因人因時因地不一,提法也不一樣,簡單說文學多元觀。那麼由摹仿產生的背景概念基本不見於文學理論書了。但是我們要明白,背景一詞在不同文體中的所指是依然存在的。其二,在全球化語境中,所有背景都是互相參照的,全球化正好標明我們沒有一個孤立的特殊的背景單位存在。在結構主義那兒也是一樣,所有一切都發生在係統裏,均是相互關聯的,無所謂背景與主體的差異。其三,今天人們感受體驗碎片化,也使完整的背景不複存在。後現代主義那兒便沒有完整的東西了。準確說在世界範圍內這一變化應該在20世紀60年代。其四,人們普遍對邏輯的懷疑。邏輯便是整體的,強調的是必然,可混沌世界裏沒有一個統一一切的必然。人們強調感觀的真實,感性世界裏一切都是隨機發生的,背景自然也就不重要了。這隻是說明了背景可能性的變化,並不是說背景飛灰煙滅了。因為曆史上一種現象狀態存在,在發展過程它去哪兒了,我們是要弄清楚的。接下來一個問題是我們今天還要不要背景寫作呢?當然許多人可能說可以不要了,因為沒有傳統的背景概念了。
我以為還是要重視背景寫作,當然並非是傳統的背景,而是背景在今天文本中的多元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