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方法,特征或標誌性塑造人物性格。這裏指人物在性格上有一個外部特征。我們說性格是習慣形成的,人物固定的喜歡某種顏色,習慣一種什麼手勢,愛使用一種什麼樣的器具。狄更斯小說中甘彌區夫人,不斷想到那個老東西,Heep嘴裏總愛帶一個謙卑的詞,在宗教儀式上總有一個固定的手勢。這些性格特征,1.作者在小說的某地方用人物的口強調介紹。2.在某種語境內反複出現,這會留下人物性格的痕跡,在犯罪之後留下一些線索。3.人物重現幾次,類如蒙太奇中的特寫。4.以某一飾物或特征作為人物的象征,人物現場雖缺席了,通過象征物表示隱性存在。這種標記性特征,要特別注意的是合乎人物身份,適合他活動的場景,仿佛人物身上就要長出這麼一個東西,例如賈寶玉身上有一個特征:通靈寶玉,是含玉而生的,這個玉在焦大身上便不合適了。同理,寶釵身上的金鎖也是必然的。這種象征標記是性格的,同時也是命運的。
第三方法,人物動作和語言的性格。這主要指個性語言,例如可能是習慣罵人的一個髒話。某種動作暗示內心的決定。再有某種固定的笑聲。這些特征其實日常生活中便大量存在,古往今來寫吝嗇之人都會有一些固定的動作,例如手指和眼神對金錢的方式。
第四方法,關鍵場景與事件中人物最本質性格的顯示。這主要用於揭示深層性格特征。布勒特·哈特的《田納西的夥伴》,這個小說開篇便適合我說的一種方法,人物命名,沒人知道他真實姓名。1854年山第洲大多數人都有另外的名字,例如服飾與習慣的,叫粗藍布傑克,發酵粉比爾。因錯誤和倒黴取的名字鐵血海盜,黃鐵礦。田納西夥伴也是個別稱,他1853年離開撲克灘去了斯托克屯在那兒找到了一個妻子,結果田納西把夥伴的妻子拐跑了,等到大家再見麵時田納西並沒帶夥伴老婆,說是跟別人走了,但夥伴歡迎他,這時山第洲的人對田納西反感了,大家知道他是一個賭徒,又是一個小偷,還把他夥伴也牽連進去了。但夥伴仍和田納西要好,於是大家認為他們共同犯罪。田納西作惡,有一次遇上去紅狗的陌生人,騙了人家錢,小刀、手槍、紅狗和山第洲人聯合圍剿田納西。田納西子彈打完了,被人家堵住,他們打賭,最後田納西被捕,山第洲河穀風光很美。法官和陪審團根據情況可判他絞刑。但也可以輕判,田納西的夥伴出來了,生得矮小,四方臉,衣裳也不整潔,樣子很怪,他來替田納西說話,他們認識了四個年頭,今天你們抓住了他,獲得榮譽,還要重罰他。我很公正,我用一千七百元錢的砂金和一塊表來抵他的罪行。這是我的全部了。法官說田納西罪行不用錢抵。夥伴思考良久說,這事兒是我幹的,和田納西沒關係。他和田納西握手,沒多說話退出去了。這兩個人從此沒活著見麵。法官林奇最後把這個案判定了。破曉,田納西在馬雷氏山頂處決。那個山上風光優美,處死田納西,當時《紅狗號角報》有詳細的報道。吊死田納西的那棵樹,成為幹壞事人的警告,許多人圍觀,田納西夥伴不在,人散。有一輛驢車停在路邊,田納西的夥伴駕著自己的車來替田納西收屍。並說有願參加葬禮的人我歡迎。他運著屍體,隆重而莊嚴。長形棺是用淘金槽梆做的,有樹枝與花飾,人們半是好奇,半是玩笑地跟著靈車。夥伴把田納西葬在自己小屋的旁邊,那裏是他新婚種的園地。他親自把田納西背下墓穴,他說把一個在外浪遊的人帶回家了。後來人們調查了他。他沒有同田納西犯罪,所以人們友善地幫助他,但他從此病了,在暴雨的夜晚,他說要找田納西去,人們勸阻了他。後來夥伴經常喝醉,便去山上那棵鬆樹邊,他說,田納西我們重逢了,他臉上紅紅的,很高興。對中國人來說,這是一個以德報怨的故事。故事前半部主要寫田納西的惡行。挖朋友牆角,把他女人勾引走了。賭博、偷竊、搶劫,做盡了壞事,法官和人們將他處之以絞刑。罪有應得,偏偏是受害者來救他。死後安葬他。正好是不多的細節表達夥伴的精神品質,夥伴的救助包括生與死,生救人,死救靈魂。性格完整而統一。田納西壞得夠可以了,性格也分明得很。
人物性格塑造的方法其實很多,例如采用講述的,可以介紹人物性格,或者分析人物性格。還可以在矛盾衝突中表現人物性格,隻寫人物的行動,而且要行動不停。有鮮明人物性格,用一句話能概括的人物,福斯特叫扁形人物,即類型人物,是單一觀念和素質塑造的人物,通常叫有脾性的人物,它有一些戲劇的、漫畫的特點。這類人物形象生動,易於記憶,易於認識,《水滸傳》中的李逵、魯智深便是。扁形人物國外17世紀便有了。人物性格因素不隻一種。性格複雜,多麵人格,人物內涵比較豐富,不能用一句話說清的人物,叫渾圓人物。例如《水滸傳》中的宋江、林衝。奧斯丁《傲慢與偏見》中的盧卡斯,福樓拜筆下的包法利夫人,《戰爭與和平》中的所有人物,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中的人物。渾圓人物是一部長篇小說中最重要的。他具較高審美價值,認識價值。我們塑造人物性格是包括這兩類人物,扁形人物和渾圓人物我們作品都需要,在性格塑造上我們均要傾注全部力量。
第四,以虛寫實的人物塑造法。這一人物塑造方法小說例子特別多,而且寫得非常好。它的方法是小說集中力量寫一個人物,看似主要人物,但隨著小說進展會有新的發現,我們才知道小說的真正目的是寫另一個人物。中國傳統的方法叫聲東擊西。但又有幾種不同的情況:一種是主要寫第一人稱我,但小說在後麵陡轉寫到真正的主人公。第二種是寫A角,目的卻在B角。喬伊斯《死者》大量的是寫丈夫加布裏埃爾在舞會的活動,充滿虛榮的表演。但最後卻是落在表現妻子格裏塔內在精神上的痛苦。第三種是人物的抑揚法,先把一個人物基調定得很好,寫足了,最後個別細節把人物壞的本質發現出來。特別在愛情小說中最常見。如《德伯家的苔絲》。或者先抑後揚,有些人物看似不好,最後顯示出優秀的品質。第四種是反諷式人物。人物有許多不合常理、荒唐的行為,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看似小說在批評這類型人物,實際上是借力打力在於批判某種社會理念和現實狀態。虛實、抑揚、誤會、顛倒的方法在情節性人物塑造中是很有力有用的一種方法。這類方法要求技術熟練,手法隱蔽,內涵要深厚一些。愛爾蘭作家喬伊斯的《阿拉比》就是一例。北理查蒙德街有一頭是不通的(具有象征意味)。除了學校的孩子走動,那裏平時很靜。街盡頭有棟無人居住的房子,從前我們的房客死在後客廳裏,長期關閉,房裏有黴味,房間也亂糟糟的,有些書籍,如司各特的《修道院長》,我喜歡《維道克的回憶錄》那個教士把存款捐給了修道院。冬天,天黑得早,我們在街巷裏玩、跳躍、喊叫,聲音在馬路和各樓回響,晚上各樓裏的燈把街照亮了,有馬棚,我們跟蹤叔叔,看著曼根姐姐,她召喚弟弟。我每天早晨都能看到她家。我總看著曼根姐姐棕色的衣服,我趕快出門盡量跟著她走到分路的地方,我們沒講話,但聽到她的名字我就激動。每周末我都陪姑姑上街,在大街上各種各樣的人,勞工、醉鬼、夥計、賣唱的女人,有支愛爾蘭動亂歌謠,這是一個嘈聲彙聚的地方。
我感到端著聖餐杯在人頭中走過,我會做禱告、唱詩。她的名字幾乎從口裏說出來。心裏有股潮流,讓我流淚。我對她的愛慕像豎琴,她的音容笑貌就這麼彈響,有一天,傍晚我走到教士死的後客廳,雨夜很黑,極靜,從玻璃看到密密麻麻的雨,遠處街燈閃爍,我快要失去知覺,想把感觀隱秘起來,我合手呼喚著愛。她終於跟我說話了。她問,去不去阿拉比,那集市很好。她不能去,她弟弟和另兩個孩子在玩,周末修女要靜修。她拿著薰衣草。燈光落在她白嫩的脖子上。白衣素手,我去,便給你捎點什麼來。那晚之後我腦子裏各種怪念頭,夜夢,煩學校的課,打開書頁她的樣子就在裏麵。阿拉比在召喚著我。我對姑姑說,我周六晚去阿拉比。姑姑怕我跟秘密組織共濟會有約。學校老師也教導我,要認真在學校活動。周六早晨我對叔叔說,晚上我去阿拉比。沒想叔叔同意了。晚飯時我準備出門在房裏走動、唱歌,一個小時我還站在窗口什麼沒看見。我下樓,當鋪莫塞太太在饒舌,我吃茶耐著性子聽她說,很晚了,叔叔還沒回,我急得在屋裏轉,姑姑說今天去不了,改天吧。九點,叔叔才回來。我要了兩先令銀幣沿著火車站白金漢大街走。街上全是買賣人,氣燈亮得同白晝,我在火車廂等了好一陣,直達集市。九點五十分我到月台旁,前麵是一大建築物,我找不到花六便士能進入的口,我用一先令進入了旋轉門,一所大廳,環繞的長廊,幾乎所有棚攤都關了。這個巨大黑沉沉的廳,我一種沉寂感,孤立無援,在一個咖啡館我聽著兩個男人在盤子裏數錢。在一個搭棚裏我聽到女郎和兩個年輕先生說一個小子撒謊的事。女郎問我買什麼。我說不買,謝謝。我看著棚攤戀戀不舍,但毫無意義,我離開那棚區,順市小道走,把兩小便士放進口袋跟一枚六便士碰響。集市熄燈一片黑暗。
我凝視黑暗,我受虛榮心驅使,眼裏燃燒著痛苦的憤怒。
很簡單,少年對曼根姐姐懷有一種深厚的戀情,單相思。但是小說寫了許多無意義背景,叔叔、姑姑、教士死後的客廳、街市孩子的玩鬧、莫塞太太、售貨女郎。大量的環境與少年愛大女孩沒關係。那麼看似寫單戀,實際呢,各方環境都連接著情緒,都是成長的煩惱,個人孤獨感慢慢地成熟。他向往少女,向往集市,日常平庸的日子裏她想的什麼不知道,而少年有一種情調和內心憧憬。但到了集市浪漫破滅了。宗教的兌錢人,女人的調侃,我在自我的影子中明白了。我僅是一種自我欺騙。小說是少年的自我醒悟,那麼含義是很深沉的,這便有意思了。我們如果不精心體察是很難看到作家深刻的用意的。
第五,用人物語言來構成人物形象。人物語言是人物形象生動活潑,揭示行為動機一個非常重要的方麵。傳統小說中有許多經典的對話小說。瑞士作家弗裏施的《藍胡子》便是一個對話小說。小說中有審訊筆錄、回憶、自我獨白,與我對話是我擬想的構成,幻覺與猜測。人物在死死地尋找自我,揭示原因,但最終自我過程無法完成(自己無法明白自己的價值是否完整),這是一個很長的對話小說。我另舉一個經典的例子,海明威的《殺人者》,在亨利的餐館裏來了兩個人站在櫃台前。櫃台邊喬治問他們要什麼。阿爾和另一個都不想吃什麼。天暗下來有了燈光。尼克和喬治談話。第一個人要吃的東西,現在沒上,喬治說等六點正餐吃吧,現在五點。第二個人說現在5:20分,快了20分,第一個人說倒黴的鍾,你們說有什麼可吃。喬治說,夾肉麵包。各種牛排、火腿、蛋都可以。他們要正餐。有些找碴兒。
阿爾戴頂禮帽,單排扣,黑大衣,臉白,嘴唇緊,圍白絲巾,手套。我吃火腿蛋。另一個說我吃鹹肉蛋。他和阿爾身材不同,但穿得像雙生子,兩個大衣很緊,胳膊支在櫃台上。有什麼可喝?阿爾問,喬治說,白啤酒,薑汁啤酒。阿爾反複問一次,喬治答。這個城市很熱,另一個人說,這叫熱點。阿爾問,你晚上來這裏幹什麼?另一個人說,他們來這兒吃正餐,都來這兒大吃大喝。對。喬治回話,這時阿爾和喬治對話,你挺機靈。不,你是個傻瓜。你叫什麼?尼克·亞當斯。又一個機靈的小夥子。另一個人叫邁克斯,這個城市盡是機靈人。這時喬治把兩盤肉送上來。兩個人分著吃,不讓店裏人看他們吃,再繼續說機靈的小夥子。邁克斯讓尼克到櫃台後走走,阿爾說,你最好走走,站在廚房裏。黑人。喬治作答。讓黑人來一下。你知道這時在什麼地方?阿爾說,讓那個黑人來一下。喬治開門,山姆。你來一下。阿爾讓站在那兒,山姆穿著圍裙站在那兒。阿爾從櫃台離開,黑人和機靈小夥子到後麵廚房去。於是矮個兒和尼克,山姆進入後麵房裏。門關上了。邁克斯和喬治對坐但不看他,望著牆上鏡子說,亨利的酒吧變成便餐館。喂,機靈小夥子為什麼不說話?你們幹什麼?阿爾聲音從廚房裏,你告訴他幹什麼。幾個人反複遞話,要幹什麼?邁克斯看著鏡子,我們要去殺一個瑞典人。你知道奧勒·安德生是一個高大的瑞典人。他每晚都來這兒吃飯。然後他們說看電影。你們為什麼殺安德生?喬治不解,他沒機會對咱們怎樣,他隻會見到我們一次,阿爾從廚房說。我們替一個朋友殺他,受人之托。阿爾和邁克斯互相說,不準說了,修道院是真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