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人物寫作的可能性(1 / 2)

這一講說的是人或者人物。我以為這是小說中最重要的一個元素,也是最複雜的元素。它來自小說中關於人,存在著兩個係統:一是人寫的問題,即作者;二是寫人的問題,即人物。在小說中研究人,既要注意寫人的問題,因為他是一個核心,也不能忽略人寫的問題。當代敘事學的全部力量都在人寫的這一支點上。我們的難度是要把這兩個問題結合起來談,解決寫作中人的問題。

西方關於人有一個神話故事:天後赫拉派斯芬克司到忒拜王國去報複塞墨勒。斯芬克司居於城外山岩上向路人出示一個謎語,猜不中者便被吃掉。斯芬克司是一個人麵獅身蛇尾,長一對鷹翅的美女,她的謎語是:有一物,早晨四條腿,中午兩條腿,晚間三條腿,腿最多的時候也是他最弱的時候。許多人因猜不中謎語而被吃掉。忒拜王國懸賞誰能破解此謎,便能繼承國王的位子,而且能娶王後為妻。科林斯國王的養子俄狄浦斯從迷途來到了忒拜國,猜中了謎底:人。斯芬克司摔死在山岩下,俄狄浦斯娶了皇後又成了國王。這個謎底說的是人在嬰兒期四肢爬行,成年期雙腳走路,晚年則拄杖而行,謎語隱喻人的一生。這表明西方文明傳統中承認,人是一個謎。而且這個謎是一個悖論,無解之謎。解則人死,不解為禍。這個人的神話實際也暗暗連接著東方文化傳統。東方人的人是宿命的,是冥冥中神安排了一切,人的命運是無可奈何的。差別僅在於東方人沒有從中推衍出戀母情結。

這表明寫人是一個非常複雜的問題,類似一個謎。人寫也是一個複雜的表達係統,因而人是寫作中一個雙重之謎。但有一點我們應該明白,在東西方文化傳統中,故事是最早的,小說胚胎是從故事中產生的。人是故事的玩偶,隻是到了晚近期人的地位居於首要,人物理論是以成為小說的核心,盡管如此,人物在今天的小說創作中,有許多問題依然是不清楚的。我將盡量地解析出人的奧秘。

先說一個理論問題,本質上而言,人是不可以寫的,人是一個活動實體,是自為的存在,他無法進入小說的平麵紙媒,這需首先解決的一個問題怎樣由三維走向二維。隻有戲劇與電影是由真人走向舞台和銀幕,但真人非彼人,故事設計的人物是生活中不存在的。因而人物是喬裝打扮了的結果,所以,真人是無法在藝術中的,隻有在後現代藝術中真人與假人的界限取消後,在行為藝術中,人物直接作為藝術展示,物品的自然狀態作為藝術,但在小說中隻能是假人,他僅僅是一個替代品,是抽象化以後的形象,把小說中的人物理解為代碼、符號,應該是很準確的。另一個反證是小說中有許多傳奇英雄,包括神怪,還有幻想式人物均可以存在,他們讓讀者在閱讀中感覺是真的一樣,而理性明白這樣的人在生活中是沒有的。從真實的人去立論,小說中沒有人。或者說小說中的人物僅是一個幻象。

人在生活中交流與理解是有限的,也是從本質上說,完全徹底的交流和理解,在現實中是不可能發生的,這是因為人的自我理解也是階段性的,受文化的製約。這種相對性決定了人的隔膜,在小說中,人物的交流和理解卻可以絕對化。小說中人物的交互關係便建立在這樣一個基礎之上。因而小說中的人物是想象的,又是理想化的。說明這兩點是讓我們把生活真人和藝術假人區別開來。

那麼,我們為什麼寫小說呢?換言之,我們為什麼要讓小說中人物作為主要元素呢?這是因為我們一要通過假人去認識真人,找到人的奧秘。二,通過人物的審美,達到一種想象的快感,或者說他還可以達到一種自我認同。三,是生活摹仿藝術。生活之人仿效藝術之人,我們通過小說人物抵達的不是一種實體,而是一種理念,一種思想。四,人物也是我們認識感知世界的一種方式,例如在差異中我們認識多種生命形態的特點。還有人的生存方式也是多樣的。而人的生存實驗正好是可以在小說中進行的。

一個人是不可能在小說中的,但人的特征卻可以借小說的形式表達出來,還有人的活動卻可以記錄在小說中。包括一個人的聲音與味道都可以用文字錄音下來。

人的特征是以碎片方式在小說中存在。再用一句老調重彈的話說,小說中的人物是用很多泥土混合而捏成的,因而塑造人物是一個最貼切的說法。

如同故事一樣,人物也永遠不會在小說中消逝,但不同時代、不同審美方式,或小說觀念的變化,人物在小說中的顯現方式卻可以大大的不同。傳統小說中人物是以性格和命運為主幹,人物的整體性、統一性很強。人物以外部形態為主要特征而活動,他的活動方式與故事情節融合在一起,所以它特別適合我們去講述。西方的神話與傳奇,中國的四部古典名著均是適合講述。這表明人物也可以用口傳的形式活躍在民間。而現代小說舍棄了這些外部形態,重點進入了人的意識和潛意識層。喜歡表現人的內心活動,情緒變化,感覺體驗的豐富多彩。由人物的行動層麵進入人物的精神層麵。這時候寫人物有了一些新的詞彙,精神、心理、情緒、感覺、幻覺。剛好這些人物的詞彙的特點是碎片的、零散的、跳躍、流動、偶然、隨機、不確定性。這一係列的詞彙也剛好成為現代人物表現的特點。事實上從傳統寫作到現代寫作,人物均是按上述特征出現在小說中的,說明人物在小說中出現已經通過實踐證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