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故事一定是時間的,無論故事的發生過程還是我們閱讀一個故事均是時間性的,因而故事是有長度的,它保持我們對下一個環節的期待。所以我曾說過,故事的要素在於:一是人們的好奇心理;二是對結果的迷戀;三是對時間的消費。所以說對故事的期待也是人類本能,一種基本欲望。同時他也是一種大眾的通俗心理,可見故事對兒童,對日常生活具有類本質的特性。我們不必對它有什麼好壞的評判。特別作為故事,它沒有新的,所有人類日常生活與事件均已發生過,或者正在發生,我們不能期待有一個完全的新生活產生,否則它便不叫日常生活了,所謂新生活,新故事僅是我們的一個心理幻覺。我們所追求的新奇與刺激,僅是我們正在製造的故事陌生化。我們所能要求的是增加故事的元素,過去不為故事所用,今天我們納入故事要素中,同時我們采用新的講述方法,改變和扭曲一些故事的性質、功能。或者我們盡量在故事的變體上下功夫,因而我們要做的實際是突破人們對故事習以為常的思路,或者盡量使故事性質上賦予一些新的含義,所以我們應該在故事遊戲和故事思想上多下功夫。
其三,故事是我們認識和理解事物的一種特殊方式。在科學的前提下我們認識事物是借助實驗與分析,借助知識,是知性的,是記憶的,我們太過於嚴肅地窮盡腦能去認識事物。故事可以告訴我們輕鬆地認識事物,明白個中的道理。《社會遊戲》的故事告訴我們智慧能改變一個事件的全部進程,甚至讓事物走向它的反麵。《猴爪》表明所有的不勞而獲都充滿了巨大的風險。故事不僅是一種本能誘惑,它還是一種智能方麵的遊戲,或者心理遊戲,例如愛倫·坡的《失竊者的信》一封信的失而複得,主要利用了人們的視覺盲區和習慣心理。
其四,故事注定是大眾娛樂的飲品,故事也可賞心悅目,具有一定的審美效果。好的故事可以減輕人們的精神壓力,可以釋放人們一些被壓抑的情緒和心理。因而這使得我們有必要重新認識瓊瑤的那些愛情故事所滿足的,是少男少女青春期心理。金庸的新武俠小說,古龍的電影,均是人們在緊張的工作狀態之後的一種休閑心理。除了大眾的通俗故事,我們依然可以把故事構築得很有品位,很有意趣。實際上,在世界範圍內,嚴肅的大作家也編了無數膾炙人口的好故事,成為我們文學畫廊裏的經典,例如歐·亨利,愛倫·坡,毛姆,海明威,莫泊桑,吉卜林等。
其五,故事有大有小,有長有短。但故事的質量並不受這大小長短的局限,《水滸傳》講的江湖好漢造反的故事,故事龐大,其間包括魯智深、林衝、武鬆、宋江、楊誌、李逵、燕青等許多人的小故事,形成故事套盒。三言二拍都是中型故事,它照樣揭示了明清時代我們的日常生活,具有很高的認識價值,且很有趣味。《唐宋傳奇》和《聊齋誌異》都是一些小故事也很精彩。《紅拂夜奔》、《畫皮》也都千古流傳。故事的性質是作者認識能力的反應。這裏說一個極短小的故事,他是俄國艾薩克·巴貝爾的短篇小說《進入波蘭》,戰爭年代,第六師司令官報告,諾夫戈拉德已攻克,在通往華沙的公路上是農民的白骨築成的。田野間有小花,樺樹林有灰色的霧,有蛇麻草,太陽如同一顆砍掉的腦袋,軍旗飄,馬匹氣味,河水,斷橋,山穀,月光中的小路。我半夜抵達諾夫戈拉德,指定在一農家屋裏投宿,有一孕婦,兩個紅發精瘦猶太人,另一個人在牆根蒙頭睡覺。我把亂糟糟的房子收拾了一下,大床上空空蕩蕩,他們給了我一床被褥墊,我隻好挨著那邊蒙頭的人而躺下,我睡著了,很冷。但夢見第六師司令官薩維茨基衝著受傷的人喊,幹嗎不把全旅人都撤回來。在喊聲中我驚醒了,那孕婦正在我臉上摸。先生。你睡覺時還在叫喊。你亂翻滾,這會兒我讓你去另一角落睡,因為你總把我父親推開。她從地板上起來從睡者身上揭開毛毯。躺著的是一個被割斷喉管的老頭,臉劈開了,血變成藍色鉛塊。是波蘭人把他喉管割斷了。那時候他說,你們把我拉到院子裏去殺吧,不能讓我女兒看見我死去。女人狂叫起來,你走遍天下,哪兒還能找到像我這樣的親爹。
這是一個關於二戰的故事,一個孕婦家裏的悲慘故事。但小說沒有一筆正麵寫戰爭,相反他寫的是戰爭停下來的間歇,一個普通的家庭。對照地寫了小花野草的環境,也沒寫我與那個家庭的矛盾。但戰爭的本質、殘酷卻表述得非常生動深刻。由此可見,故事不在大小而在提煉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