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引子(3 / 3)

從故事角度談小說,隻不過是小說中處理故事的顯與隱的關係。傳統小說是顯故事的,現代小說是隱故事。將來的小說仍然是故事的顯與隱作為主要矛盾存在。

雖然我一直認為小說中沒有人,隻有人物,而且這個人物本質上是人的物化形式,或者是觀念化形式。它們隻是被作家所驅遣的玩偶。但我不得不說,人物永遠都是小說中的重中之重。沒有人物便沒有小說,這是現代小說的標誌,對人物的關注便是對我們自身的關注,人物的活動總是有一個自主的趨向,那便是自我完成的一種過程,人物便成為一個自我的象征,是作家一個想象化的烏托邦理想,也是他心理自傳的一種隱喻。人物的批判實際上是人類自身的一種自我批判。人們借小說人物的行為、心理以及一切政治文化因素來作為自我的鏡子,小說人物的病態實際是我們的病態。因此我們要把小說人物塑造成人類自我考察的譜係學。一種引起自我療救的精神的病學史。進一步說,小說又是絕對人性化的自我表述。人是天造地設的,人也是小說的一個創造物,人創造了小說,但從漫長的小說史看,小說也創造了人,僅在於我們如何估量這種共時同化的能量與價值。

小說人化,本是最正常的現象,可是又給我們帶來萬分的悲哀。小說充滿了人欲的氣息,成為人類自我展覽的平台,或者人類互相鬥殺的展廳,或者是一間手術室,嚴重一點說,是一個人的屠宰場,那裏充滿了血肉橫飛,充滿了功名利祿。人變成了一個可憐的動物。因此,我對小說人物充滿了深深的疑慮,這是人的悲哀,還是小說的悲哀呢?如果我在小說中弱化人物的功能呢?那便隻能讓故事橫行霸道,或者僅是一片環境的展示。小說沒有人物那會隻是一篇雜文,一個小品,詩或者散文。要把小說和一切藝術形式區別開來,人物仍是首要的。在人物一章中我強化了各種各樣的人物塑造方法,它讓小說有一個生動活潑的人物世界,可是我卻陷入了無限悲哀。人物是塑造是虛構的,我們隻要充分地運用修辭手段,什麼樣的人物我們都能做出來。推論,現實中的人也是可以被創化的,人類自身的千差萬別便是被人類各種各樣文化塑造的。實際上,在當代物欲橫流、價值失範的時代,什麼樣稀奇古怪的人都有,都在尋找各種機會登台表演。那麼人與人物的不可定義,便更為清楚了。

虛構一詞,不僅指小說中的人物,更重要的是我們今天實際生活中的人,每一個人都被社會文化所虛構。因此,虛構也包括今天人的創化。

虛構是這個時代的本質,也是個人的本質。

所以榮格發出我們現代人丟失靈魂的警告。同時我們要尋找我們的靈魂。

我們的人物寫作到底要幹什麼?對大眾意義而言,我們要關注社會的人,組織的人,政治的人。揭示人被奴役的種種狀態,找到最理想的人際關係與社會理想狀態。什麼是人的理想狀態?我們今天還可以找到麼?簡言之,我們的小說是否可以承擔這樣的社會重任。

小說寫自我,一個私人化的空間,自我異化,人的對抗,個人欲望與理想,自我實現,我的靈魂,我的精神病態,我的物質困境。我的無限囈語。小說的自我表達成為一個私化寫作,小說於是變成了一個自我發泄的工具。

寫英雄,神,愚偶,典型,寫我們稱之為理想的一切人物,寫我們批判反對的醜陋壞人,寫遍大千世界所有的人,這仍然是不夠的,如果生活中出現了的人,我們小說還有必要複製嗎?小說史中出現了的人物我們還有必要重寫嗎?假定我們寫一些生活中沒有,我們可以仿效的理想人物,我要問,今天的人們還會向他學習嗎?我們這麼反複地追問,其結果會嚇我們一跳,人物寫作意義何在?既然沒有意義,人物寫作的曆史可以終結。可事實上,人物寫作又永遠不會終結的。每一個作家都會孜孜不倦地塑造新人物,並使該人物成為自我生活的投影。

也許人物寫作在這種有意義與無意義之間尋找一條道路,塑造前所未有的新人,讓我們真正看到人的最高的最理想的境界。最後隻能無可奈何地說,生活向藝術學習,人向人物致敬,舍此我們不必要追求什麼意義的終極。

世界的小說存在與否我們大可不必杞人憂天。可有關小說的理論卻真正讓人深思,中國古代隻有評點式小說印象理論。近百年來,是從俄蘇遷移過來,屬於西方的文學理論,直白說仍是現實主義的理論。可從九十年代開始受敘事學的誤導,小說基本上沒有理論了,從那個時候起,中國各大學都開設敘事學來取代小說理論。這是一個極大的失誤。敘事學是一種批評理論,而且用途極為有限,它僅僅是把我們在文本中明了的理念,或內容與形式,用一種模式演釋一遍,也就是說敘事學充當了論證過程的手段,最後證明的卻是我們大家共同明白的結果,同時敘事學針對的小說批評也很有限。而小說理論從根本上說它是一種發生理論,是一種創造論,找到的是創造秘密,然後才是小說美學的批評理論,這種巨大失誤其實早被卡勒發現,居然幾十年來仍沒引起重視。今天也許還有一些作家談到小說創作,都是感性印象式地評論。他們認為好或壞的小說,並非真正從小說諸元素出發,從形式構成的方法來係統地講述小說的特質,小說肯定是有它自身創作的規律,將來也會有,在那些看似簡單的基本的概念與術語之中,一定含有巨大的技術性和複雜性,或者是個體創作的秘密。我特別強調的是作家在小說局部處理的技術。時至今日的小說,有傳統小說那麼深厚的積累,又有今天無數作家的創新,作為小說的創作手法,技巧因素是不可以被忽略的,這部《現代小說技巧講堂》偏重於傳統小說形式技術的總結,隻涉及到部分新技術,真正作為手法的創新技術我將在下一部《先鋒文學理論》中作詳盡闡述。在這部書中前三章,故事、人物、環境是小說最基本的三元素,而敘述、結構、語言、主題是派生元素。每一章可能有傳統的因素,但盡量作現代闡釋。因為是小說教材,盡量對創作進行著普遍規律的總結,因此這本書並不能代表我的小說理論的全部觀念,如果寫一部我個人的小說理論觀的著作,應該比這本書更大更複雜更具有難度。說白了可能更離經叛道。從整部著作的分量來說,在人物、語言、結構上均有所偏重,可能居於對今天小說創作的實際狀態的關注,今天的網絡寫作泛濫,自費出書也極為容易,完全隨著個人感覺寫小說,一點也不講人物、結構、語言方麵的技術,是一種沒有難度的寫作,作為講義我特別強化了這些方麵,環境和主題兩講本不在寫作計劃之列,考慮到今天許多作者寫了許多作品,可一問他的小說表達的是什麼,有什麼意義,他卻茫然無知。環境本是一個傳統概念,今天基本不再談論,我們當代小說將環境置於何處?我們是否對這一概念有錯誤認識呢?因此作為專章。敘述一講反而弱化,這是因為今天關於敘述的理論泛濫成災,我僅想給它畫出一個基本輪廓與簡要曆史。我的貢獻僅在敘述動力一講。

小說理論未來的方向,一定是根據小說創作的變化而變化,舍此再無他途。因此研究小說本身的變化仍是最重要的,從《魯濱遜漂流記》、《巨人傳》到今天後現代時期小說,相比較該發生了多麼巨大的變化,經過了多少流派的創新。這些小說的變化也帶來相應的創作理念變化,如摹仿論,反映論,表現論,移情論,遊戲論,建構論等等,可見小說理論也不是一成不變的。我們不能用傳統理論解釋新小說,也不能用全新的理論去估評傳統的小說,理論也是要更新的,比較而言,這本書更多的采用傳統的小說元素,可是在闡發時卻注重在新的語境下的新含義,新用法,所以從技術層麵或細小的分類上都會與過去的小說理論大相徑庭,例如把對話放在環境一章論述。題材是過去特別強調的,我這兒取消了,我以為世界萬事萬物都是小說的敘述對象,彼此沒有厚薄輕重之分,不從價值上去估評材料,把題材從意識形態的鏈條下解放出來,是作家的才智決定了處理材料的技術,小材料大用,或大材料小用。從本源上講材料是客觀的,進入文本便被意圖所驅使並與其他元素融為一體,所以不專門談題材問題。我以為可以專門建立一門小說學,在這個學科之下還可以有分支係統,所論的七個方麵是分類學:故事學,人物學,環境學,敘述學,結構學,語言學,主題學。每類都可以寫成一本專著構成有關小說的係列著作,限於個人的水平與能力,我隻能做這一本基礎的綜合的小說理論,而且還是偏重技術操作層麵的。寫小說,我一直以為有更多的屬於小說以外的技術,那又是一本大書,而且是一本更重要的大書,應該叫《小說文化學》,也許十年後我再來寫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