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又是張自忠。他都忘了這回事。“我還在安排……”藍想了想,“你每天晚上九點在家等我電話。”天然點點頭。“這回不比上回……要出東交民巷,還要出城,又不能搭火車……查得太緊。”
天然點了支煙。這是新生命的開始嗎?藍沒再言語,悶悶喝著酒。“您沒事兒吧?”天然吐了口煙,覺得藍青峰的神氣越來越不對。“啊?”藍像是給吵醒了,“哦,上海打起來了……”怪不得羅便丞趕了去。可是奇怪,藍的聲音有點哽咽。“藍田死了。”
“什嘛?!”天然驚叫。“中午……他大隊長說他打下來兩架。自己的飛機也著火了。”“人?”
“人?連人帶機,摔進了黃浦江。”“確定是他?”
“是他。”“您……”天然說不下去了。他太明白失去家人的苦痛,誰也無法安慰……他踩熄了香煙,一口幹掉白幹兒。藍青峰也幹了,“這是戰爭。當空軍,幹軍人,就得隨時準備死……隻可惜剛畢業,才十九歲……”天然一陣心酸。“連他去考空軍都沒讓我知道。”天然忍住了淚,添滿了酒。
“說別的吧。”藍又幹掉,示意再添,然後從懷裏掏出一張疊著的紙,“天津小報,剛捎來的……給你寫詩的那位酒仙,北平沒法兒待了,也躲進了租界……”他遞給天然,“你任重道遠……”
天然接了過來,可是沒有攤開。“不過,你這位’燕子俠隱‘……”藍青峰蒼老的臉上一絲慘笑,“也隻能這麼隱下去了……”窗外漸漸響起了一陣陣隆隆的聲音。藍青峰“哼”了一聲,起身站在窗前,“你過來。”李天然走到藍的身邊。
西直門大街上滾滾煙塵,一輛接一輛的日本運兵車,滿蓋著黃土,像股鐵流似的,在血紅的夕陽之下淹沒過去。
“南口過來的。”“南口丟了?居庸關?”
“快丟了……你叫傅作義那些雜牌軍,怎麼去守。”兩個人靜靜地站在那兒。窗外整片黑煙黃土,久久也沉不下去。罩住了遠遠近近那些層層疊疊的灰瓦……“天然,別忘了這個日子……不管日本人什麼時候給趕走,北平是再也回不來了……這個古都,這種日子,全要完了……一去不返,永遠消失,再也沒有了……”
藍青峰回到桌前,幹掉杯中殘酒,向天然微微點頭,轉身下了樓。李天然坐回桌上,呆呆地抿著酒,慢慢攤開了報:
俠隱記
將近酒仙
燕子盜李,重顯人間,狼狽之流,膽戰心癲。
單槍赴宴,四喪黃泉,順天府內,為民除奸。
劍道山本,浪人羽田,染指他鄉,一再而三。
屢戒不改,作惡多端,一倭斷臂,一寇涅槃。
金某楊某,文武跟班,為虎作倀,汙穢不堪。
卓十一少,倚財弄權,倒行使逆,俠隱把關。
朱首潛龍,無法無天,心黑手辣,罪行連篇。
吃裏扒外,天怒人怨,替天行道,燕子李三。
黑龍門徒,聽我一言,天網恢恢,終有一天。
對頭報應,姓李名三,燕子俠隱,永在人間。
李天然久久無法抬頭……俠?還有可能嗎?……
他木木地坐在那兒,望著窗外的夕陽,抽了支煙,喝完了那壺白幹兒,戴上了墨鏡,下了酒樓。
西直門大街上的灰土沉下去了,也清靜了點兒,沒幾個人去理會空中傳來那幾聲刺耳的警笛。
黃昏的夕陽,弱弱無力,默默無語。
天邊一隻孤燕,穿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