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覺之前,他跪在床頭,心中念記著師父,師母,師叔,二師兄,師妹,請他們瞑目長眠。最後他跟丹青說,他剛定了親。
新生命的第一天,就這麼過去了。第二天起床,他才突然想到,昨晚上忘了跟師父交代往後“太行派”該怎麼傳下去……他套了件短褂,出了大門,先去煙袋胡同。
剛進了院子,老奶奶就踮著小腳,搶上來道喜,“我早就料到了。”
巧紅一身泛白藍布旗袍兒,在旁邊兒羞羞地微笑,拉著他手進了西屋,“你還來這一套?”“是馬太太要……”他摸著她的臉,“這麼照規矩辦。”巧紅輕輕“嗯”了一聲。天然跟她說,明天在幹麵胡同辦,客人就男女兩家。老奶奶,徐太太,馬大夫和麗莎。劉媽算是介紹人。他還叫巧紅收拾一下,準備搬去王駙馬胡同。這間西屋留著,算是她的裁縫鋪。
他回家路上在想,看什麼時候方便。把擱她那兒那幾條金子,送去福長街……姓朱的老婆孩子可沒罪沒過。
邁進了家門。徐太太搶上來喊了聲“姑爺!”兩個人都笑了。
電話在響。是藍青峰,約他下午六點,在西直門大街“三宮廟”隔壁一家酒館二樓見麵。
奇怪,“順天府”的事,出了差錯?他坐下來給馬姬寫了封信。
下午,麗莎開車,帶著劉媽,送來了新褥子、床單、被麵、枕頭、蚊帳……說她剛在法國麵包行訂了個蛋糕,又問去買了戒指沒有。
麗莎把徐太太當做自己人,把個徐太太搞得又興奮又緊張,不知道該怎麼稱呼這位美國幹親家。劉媽在旁邊兒湊熱鬧,“跟著我叫麗莎。”
幾個人一塊兒收拾打掃新房。連洗帶換,連掃帶擦,折騰了好半天。送走麗莎,已經快五點了。
李天然換了身藍布大褂兒出的門。太陽西西斜著。空中帶點兒風。他拐上了北新橋西大街。夕陽直射過來。他戴上了墨鏡。幾乎每個街口都有背槍的日本兵站崗。
市麵上像是安定了些,隻是少了點兒什麼。沒從前那麼優哉了,也沒了市聲,熱鬧聲。
兩旁那些灰灰黑黑矮矮的房子,在夕陽之下,更顯得老老舊舊破破。
淪陷半個月,北平變成了一個奄奄一息的老頭兒。李天然夾在三三兩兩的行人當中,走過了“順天府”,發現給封了不說,大門口上還站著一個日本大兵,一個中國公安。上了西直門大街,夕陽就在城門樓上頭,一團橘紅。他很快找到了那家酒館,上了二樓。很空。就藍青峰一個人坐在臨街那張小方桌。還是那副當鋪老板的打扮,隻是多了頂巴拿馬草帽。他在對麵坐了下來。桌上一壺酒,兩隻酒杯。藍瞄了他一眼,沒說話,繼續望著窗外。
天然給自己倒了杯白幹兒,摘下墨鏡,也隨著往窗外看……沒什麼,就層層疊疊一片灰瓦,曬著夕陽。
藍青峰舉杯一敬,“幹得好!”他一口幹掉。天然也幹了,覺得藍的臉色不很對勁兒,“石掌櫃的?”“給憲兵帶走了,還有三個夥計。”“怎麼辦?”他心直跳。
“要吃點苦。”“就吃點苦?”
“我想是……日本人願意相信是藍衣社幹的。”“那……”“你的任務完成,其他沒你的事。我們有人善後。”天然為二人添酒。
“我待會兒回天津。”藍的臉色很難看,“有兩件事跟你交代。”天然抿了口酒。“我得避一避。往後有事,去找石掌櫃的……另一件,你回去住了?”“回去住了。”他沒提就要結婚。
“那好。還有件差事。”
果然。“您說。”
藍青峰皺著眉頭,帽簷下的臉色更難看了,“他不能老躲在德國醫院……得想辦法先送他去天津租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