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寧夫子(1 / 3)

“古者生女三日,臥之床下,弄之瓦磚,而齋告焉。臥之床下,明其卑弱,主下人也……”

年輕的夫子在上頭津津有味的講解著女誡的卑弱篇,屠魚躍則在下頭神遊太虛,隻差沒有伏台大睡拆他的招牌。她還這麼小就要開始給她灌輸什麼是男尊女卑,這不是要把她教養成另一個柳月娘麼。

一盆好好的盆栽,左剪右剪還要綁上東西來定型,非要長成他們要求的模樣失了本性才行。何必呢,難道天生天養有主見有見地就是離經叛道?

她往左瞧去,這府裏的五小姐立著書本正低著頭偷玩彈弓。

原以為屠邱不會留得太久,結果不是。兩個月很快過去也沒見他提過歸期,沒事就在家喂馬練劍,也不知道從哪裏找來一個姓寧的秀才,把西廂劃了出來,讓她和她身邊這個就比她大兩歲的屠清雨每天準時準點來西廂報到,聽夫子“傳道解惑”。

“可是有什麼不懂的地方?”寧朗見屠魚躍垂首,盡責的問著。

屠魚躍搖頭。

寧朗放輕了聲音,斯文道,“有問題就舉手,不要膽怯。有不明白的地方就用手指出來,夫子會給你解釋。”

屠魚躍點頭。

盡管她是個“啞巴”,盡管她“資質駑鈍”,這個夫子倒也是有教無類沒把她放棄,可他不想放棄,她卻想放棄了,她實在是不想學這些咬文嚼字的長篇大論。她會頭疼。

屠清雨見寧朗想要走下來,便把彈弓往衣兜裏塞,“好心”的提醒著。“我看她不止啞了還傻了,你說什麼她都隻會點頭搖頭。”

寧朗的眉頭攏起,“五小姐怎麼能當著六小姐的麵說這麼傷人的話,做人要懂得尊老愛幼。”

屠清雨不悅的嘟起嘴了,“又不單是我,府裏的人都那麼說。別人說得,我就說不得麼?”

這樣沉悶的課本來就不對屠清雨的口味,她得坐在這一天本來就很不高興了,還得聽這個人的訓斥,她是府裏的小霸王,哪裏有人敢說過半句。

屠魚躍心想二姨娘的性子潑辣得很出了名的刁蠻不講理,仗著自己生了兒子,除了大房完全不把其他妻妾放眼裏,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屠清雨好的不學壞的倒是學的十足,想一兩句就讓她轉性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夫子,申時到了。”丫鬟進來報了時辰。

顧慮她們年紀還小,每天未時上課,申時就能下課了,一天上一個時辰的課。這個夫子非常的有心思,先從淺顯易懂的文章或者詩詞教起,不像搖頭晃腦的老學究隻是一味讓人背書,他會一字一字的給你解釋,遇到筆畫多的字還會反複教,就怕屠魚躍愚笨跟不上屠清雨的聰慧,吸收不了學問。

他是個不可多得的夫子,隻可惜啊,可惜她不是不可多得的學生,她來隻是為了順著屠邱的意思做,她和屠清雨一樣上課隻是為了等下課而已……

寧朗開始布置作業了。“五小姐回去後把卑弱篇抄寫兩遍,六小姐就把女誡二字寫十遍就可以了,明日帶來。”

屠魚躍猜想這位看起來還挺有責任感的夫子一定是把她列入了傷殘的行列,想因材施教所以才會對她比較照顧。可是屠清雨年紀小小哪想得那麼多,她隻覺得不公平覺得夫子偏心。“憑什麼,憑什麼她寫那麼少,我寫那麼多。”

寧朗看向她的衣兜,斥道,“五小姐你上課不專心,你以為我沒發現你的小動作麼,這次隻是小懲大誡,下次再犯就罰你寫二十遍了。”

屠清雨把書一摔,插腰發狠了,“你是什麼東西,敢這樣和我說話。”

“我既然是將軍請來的,就有責任把你們都教好,五小姐這樣桀驁,多念書學習其中的道理對你有益無害。”

屠清雨插腰喊道,“我才不寫,要寫你自己寫。”

寧朗又問了一遍,“真的不寫?”

屠清雨頭揚得高高的,“不寫!”

“好。”寧朗彎腰撿起書本,拍了拍上麵的灰。讀書人有讀書人的氣節,即使寄人籬下領人錢糧也是一身傲骨,不會因為誰是小姐就要卑躬屈膝。“五小姐這樣不受教,我也沒辦法,我隻能去和將軍去說,他同意了你以後就不用來上課也不用抄寫文章了。”

屠清雨沒話了。嚴肅的屠邱對於她像是會吃人的老虎,是又敬畏又害怕,這個夫子要去告狀的話……

屠魚躍收拾好桌麵就想走,卻看到屠清雨遷怒的瞪著她,然後竊笑著以為神不知鬼不覺把左腳伸了出來。

果然還是個孩子,能想到的招數也就那麼些。

屠魚躍走去一腳就踩在她腳丫子上,疼到屠清雨齜牙咧嘴跳了起來。她看著屠清雨上串下跳的猴樣,心裏偷樂。

出了西廂開始想今晚上會吃什麼菜,屠邱回來後端木鳳慈怕她那大熊老爹會聽到大房欺負偏房之類的閑言碎語,不但派了個叫凝脂的丫鬟來櫻園伺候,四房的夥食也得到了改善。至少是不會每頓都有冷菜冷飯等著她了,她終於能在這大冷天裏喝上一碗熱湯。

屠魚躍抄了近路,經過馬廄。

隨意的掃了一眼據說是從邊關千裏迢迢帶回的良駒,霎的就止了步了。

她慢慢倒退了回去,張著豆子大的眼,目光對上其中一間馬舍裏被人遺落的一錠銀……

照管馬匹的小廝不知去哪了,眼下正是四下無人啊……

屠魚躍左右又張望了下,然後抓起立在馬槽旁的木棍。慢慢的,慢慢的把木棍往馬舍裏伸,她小心的不要去驚動裏麵的馬兒,小心的讓裏麵的馬保持安靜,可別一聲嘶鳴把人引來,一個腦子已有幾分癡傻的啞孩子在馬廄掏銀子,若是被人瞧見了還有人信她麼。

她是萬分小心萬分小心,眼看還有那麼幾寸就勾到那銀子了。一隻馬腿卻踩到了那木棍上,棍子霎時就紋風不動了。

屠魚躍抬眸。那馬通體是棕紅色的,馬眼正對著她,額間長著一撮醒目的白毛,像雪染了頂一樣。她知道,這是屠邱的坐騎,長得這樣醒目,想不認得都難,果真是什麼樣的主人什麼樣的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