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指著在空地上奔跑著互相追逐的孩子們說:“看來你還應付得不錯。”
“我是他們的球隊教練,他們可是一群小怪獸,”馬爾科姆向我解釋道,“我在東京還帶著另外一支球隊。”
我實在想像不出馬爾科姆在日本生活的樣子,盡管他先是在那裏待了5年,然後回國,之後又去了3年。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他還是從新澤西的農村出來的一個窮小子。他在高中時是校橄欖球隊的球星,利用自己在球場上的本事,為自己贏得了免學費就讀普林斯頓大學的機會。我弟弟是馬爾科姆的同班同學,在他們的畢業典禮上他介紹我們倆認識的。當時馬爾科姆剛剛和紐約巨人隊簽下一份試訓合同,在他加入球隊的嚐試失敗之後,我們又有過短暫的接觸,之後他就消失了。直到很多年以後,我才得知他在日本“發達了”。其實,本來我沒怎麼仔細想過他究竟是如何在日本掙到那麼多錢的,隻是把他的成功簡單地歸於“銀行業”或是“互聯網”。我完全沒有猜到真相比我想像的要引人入勝得多。事實上,馬爾科姆就像是打了一場遊擊戰爭,他與同伴們一起對徘徊不前的東方證券市場進行了一場西部拓荒式的攻擊。他完全是白手起家,對日語和日本文化一無所知,但最終竟在一場殘忍無情的金融玩家的角逐中占據了統治地位,最終成為一個玩弄對衝基金的美國牛仔。
馬爾科姆的成功是在一個不起眼的下午達到頂點的。在短短的幾個小時之內,他僅通過一筆交易就為公司掙得了令人咋舌的5億美金,而他自己則從這筆巨大收益中得到超過5000萬美金的回報。
“來,”馬爾科姆衝我說,示意我上車,“趕緊上車,我們去兜兜風。”
車子以120公裏的時速在彎曲的瀝青路上飛馳。馬爾科姆一手把著方向盤,一手擺弄著車上的CD播放器。此刻他已經把車速加到了極限,時速大約160公裏,而我開始後悔讓他開車了。不過,在決定誰開車的時候好像根本沒輪到我說話。
“我的成功可不是人們想像的那樣,靠幾個傻帽金融分析師圍在辦公室裏討論就可以得來。”他的聲音壓過了CD機裏的音樂,“更不是像白癡一樣去賭美鈔上的序列號。”我會意地笑笑。他諷刺的是麥克·劉易斯寫的紀實文學《撒謊者的撲克牌局》。不少人認為這本書為金融文化下了定義。在書中,華爾街在很多交易員看來就是一座賭場。這些人每天坐在電腦屏幕前完成金額數10億美元的交易,下班後就回到自己在康涅狄格州的豪宅。書裏對華爾街進行了詳細的描述,涉及到金融業的方方麵麵。書中有個地方這樣寫道:“如果某個股票經紀人在複印機邊蹭傷了屁股,說不定什麼地方都會有人就此寫一本書。”
“我的經曆可不是大家以前看濫了那種狗屁故事。這是實實在在的東西,要去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指電影《碟中諜》——譯者注),要重演《黑暗之心》!你明白嗎?”馬爾科姆一邊說,一邊又加大了油門,好像要以這種方式來強調他的看法。我趕緊抓牢了安全帶,慌亂中險些咬到自己的舌頭。
其實,他完全不必以這種方式跟我強調,我清楚地知道以前從沒有人寫過他這樣的故事。馬爾科姆的所謂“華爾街”傳奇,其實絕大部分都不是發生在華爾街,而是發生在遙遠的異國他鄉。盡管故事中有些東西牽扯到瘋狂的對衝基金、複雜的新興市場和高風險貿易,但是真正的故事則是從電腦屏幕前展開的,而且發生在充滿異國風情的狂野東方。整個故事就像一部好萊塢驚悚片,故事中的人物就是電影裏的角色。這些人物幾乎無一例外地都畢業於美國常春藤名校,個個雄心勃勃,其中有些人幾乎是對道德和情理全不在乎。他們得到私人投資者和大型股份銀行的資助,成為了金融市場的入侵者、交易者以及投機者。他們是一群對刺激和冒險成癮、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的人,有權在幾乎不受任何監管的情況下處理數額達10億美金的業務。他們出入香港、新加坡和曼穀的高檔酒吧和夜總會,在這些地方的密室裏和談判桌上交換金融信息。
馬爾科姆的故事,以及他那些混在日本的美國同行的故事,說來其實就是一個關於巨額財富和野心的故事。而與此同時,這個故事也順帶牽扯到了日本的黑社會、國際秘密幫會團夥,以及全世界的色情產業。這個故事講述的是一群在異國他鄉過著極其奢華的生活美國人,因為他們敢做別人不敢涉足的事情。
“肯定有人會批評你們,”我告訴馬爾科姆,“他們會質疑你玩金融遊戲的方式,尤其是在當前的經濟大環境下。別人都傾家蕩產了,而你們這些人卻大發橫財。”
馬爾科姆聳聳肩,接過話頭:“整個80年代期間,日本人重創了我們的經濟。他們買下了洛克菲勒中心、圓石海灘以及洛杉磯商業區的一大半。他們利用一套腐敗的銀行體製和一個封閉的、人為控製的市場來保護他們自己,而這個過程則造成了整個經濟中大規模的低效能狀況。我和我的同行們不過是利用了這些低效能的漏洞來從他們手裏獲利。”
這聽起來就像聖經中大衛殺死巨人哥利亞故事的翻版,隻不過這裏的武器是對衝基金,而不是彈弓。不過,盡管馬爾科姆在我麵前擺出一副充滿勇氣的姿態,我知道他還是擔心會有人不理解他所做的那些事情。說到底,他是個來自新澤西州農村的乖小子,不希望自己被看成21世紀的強盜資本家。其實,他願意讓我把他的故事寫下來這件事本身就讓人非常驚訝。如果我沒有向他許諾對他的真實身份進行模糊處理的話,他是決不會讓我如此深入他的世界的。
“其實不是我們製造了這樣一場遊戲。我們來的時候情況已經是一片混亂了。那時出現了套現的機會,而我們隻是把握和利用了那些機會而已。”
“套現?”
“嗯,”他咕噥了一聲,駕車超過了前麵的一部小型敞篷卡車。我完全不知道我們要去哪兒,而他也沒有要告訴我的意思。“大規模的套現……不過我們有自己遵循的一些規矩——永遠不要涉足無法在交易日結束鈴聲響起時還無法脫身的領域。隻要結局好,用什麼方法沒關係。諸如此類的東西,本來也是有規則的,不過這些規則是為一個已經過時的東方金融體製設立的,而如今我們則按照現代西方的規則玩這場遊戲。”
從某種意義上說,馬爾科姆看上去確實還是像一個強盜資本家。不過我提醒自己,他兩手空空來到日本,靠自己一步步打拚達到了頂峰。他演繹的是一個白手起家、平步青雲的故事,是一個年輕的美國人對美國夢的追尋。隻不過與一般的美國夢不同的是,馬爾科姆的美國夢從環繞著白色尖樁籬笆的房子變成了億萬美元身價和百慕大海濱的玻璃豪宅。
3紐約
1992年9月,三萬英尺高空
下麵的數字組合在一起,很容易讓人感覺到危險的存在:20名大學橄欖球隊員,置身於一萬米高空,可以自由地痛飲不計其數的酒精飲料。這些年輕人搭乘的是一架大陸航空公司的寬體波音747客機,在飛越北極圈的13個小時的航程中,他們不受任何成年人的管束,他們的教練似乎也不想理會執教之外的事情。飛機到了極點另一邊時,天空變成了黑色,整個頭等艙已經完全演變成一個狂歡派對了。所有的人都掙脫了座位的束縛,隨身帶著的便攜式CD機裏響著震耳欲聾的說唱樂。機艙裏的三個乘務員早就管不過來了,她們不注意的時候,不時會有一隻橄欖球在機艙裏飛來飛去。
約翰·馬爾科姆站在他坐的第三排座位旁邊的過道裏,一手扶著一部沒人照看的飲料推車。哈佛校隊的一個四分衛站在推車的另一頭,手裏洗著一副撲克牌,賓州大學的一個接球手則認真地數出一些花生,用來作撲克牌戲的籌碼。馬爾科姆的兩名普林斯頓大學隊友在他身後幾英尺遠的地方,裝成等著去洗手間的樣子,其實是在借機和一位空姐搭訕。空姐是一位來自堪薩斯州的金發美女,已經有兩個孩子,但手上卻沒戴結婚戒指。
“簡直不可思議!”哈佛大學隊的四分衛大聲喊著。他是一個體型頎長的男孩,名叫吉姆·塔克。他洗牌的動作和他拋球的動作有幾分相似,緩慢而隨意。“我們去日本坐的可是頭等艙,這真他媽的太瘋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