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樂兄當時在看裏麵的第四十七頁，十分認真地與我們探討著您在文中提出的問題呢。”
那是一本從國內帶出來的進步雜誌，那一期確有一篇是他寫的，當時還鋒利得很，在文中譴責當下政團毫無利民之心，言辭極為激烈。全不是現在這能屈能伸的模樣。
那篇文章，張佳樂格外喜歡。沒想到他竟然一直呆在身邊。孫哲平一麵詫異，一麵自責。兩人也算朝夕相處，他卻絲毫沒有發現。
孫哲平翻了翻，問：“這本雜誌可以給我帶走嗎？”
兩個同學立即點頭：“哲平兄隨意。”
孫哲平又問：“你們那個地方大概是在哪裏？懂得法語怎麼寫嗎？”
兩個小同學一聽，知道他這多半是要去找張佳樂。都心有戚戚，自己不知道，也立即朝旁的人問起來了。問題傳了一圈，傳到病房外。
不久，從外頭進來一個不修邊幅，留著一小撇胡子的男子，踏入門來就掃了一圈病房：“是誰要去裏昂？”
孫哲平站起來：“我，但不是要去裏昂，是想去看看出事的地方。”
那人近前，大大咧咧地打量了孫哲平一眼，拍拍他：“我帶你去！”
孫哲平頓了頓，還沒有說話，對方就又開口了：“我叫魏琛，看來是要比你們年長一些，就叫我老魏吧。我不是學生，來勤工的，專開小貨車來往裏昂和巴黎。你可別信不過我！”
孫哲平動了動唇：“哪裏哪裏，謝謝你幫忙。”
老魏一揚頭：“那趕緊走吧，現在雪停了正好。我看了看路麵，能走！”
孫哲平卷起雜誌，當機立斷和兩個小同學道了別，就跟隨魏琛離開了醫院。
這魏琛也是個豁達人，張佳樂這是生死未卜的事，孫哲平跟著他的貨車，一張臉烏雲沉沉了一路，他卻好像絲毫不察，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一路。
這人原住在滬城，家裏似乎也曾富裕過，後來因了些什麼事情家道中落了。機緣下，他尋到個機會來法國勤工，竟就甩甩手來了。這份瀟灑倒是真有些不羈的味道。
大雪是下了半夜又一上午的，事發地點如今也是白雪覆蓋，出事的車還翻在軌道邊。因是短途車，車廂不多，歪歪扭扭壓折道邊不少樹木。
魏琛停了車，孫哲平下車去。腳邊枯草被埋在雪下，偶爾有幾根穿出來的，又堅強又可憐。
放眼四望，這裏是一片荒野，有些山，軌道兩旁都頗深，樹木自道邊覆蓋了那些山。大霧天看去，想必有些恐怖的。如今以雪為裳，看著倒很是浪漫。
魏琛也下來了，看了一周，道：“你要怎麼辦？把這一片翻遍了？”
孫哲平臉上靜靜的，魏琛望去，也辨不出他到底什麼心思。不過知識分子都想法多，他也不好去替人拿主意。
孫哲平靜站了一會兒，回頭對魏琛道：“謝謝你老魏，你休息休息吧，我處看看。”
老魏：“你還真相信你能在這裏翻到你朋友？不是我說，這天氣，又是這種意外，就算找到……好吧，你去吧。我這邊等你。”
這人總算對孫哲平越發烏暗的臉色有感了，曉得不該說的不說。
孫哲平默然，往車廂翻倒的那邊走去。地上的雪一腳踩下去就是一個深印子，這又是雪後，比下雪時冷多了。那一人獨身在雪地裏，望去，讓人有些惻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