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前後後準備了兩個月，孫哲平跟著張佳樂學法語，還沒成什麼樣子呢，就該出發了。
北平沒有港口，他們自天津走。馮教授人沒有來送，支助款額卻早就到兩位學生手上。當日，反倒是李教授不辭辛苦送他們到了天津港碼頭。
李教授看著張佳樂，又是惋惜又是感慨，心心念念地叨著：“沒能把你拉到哲學係來，真是我一大憾。你們今次一去，絕不是什麼輕鬆的事，遇到問題互相幫持著些。”
說著，又看孫哲平：“你是師兄，多照顧師弟。我還期著他回來，跟他做些探討呢。”
孫哲平望一眼張佳樂，兩人一對視，眼神中即露出心照不宣的笑意。孫哲平自喉中輕咳一聲，一臉正兒八經的樣子，回李教授：“老師請放心罷！我絕對照顧好您的寶貝學生。”
那邊船上汽笛聲嗚嗚響起，旅客都紛紛往船上走了。
張佳樂恭恭敬敬朝李教授鞠個躬，皺著眉頭，好似一臉鄭重：“老師，學生走了。”
一聽“走了”二字，李教授才滿臉不舍揮揮手。孫哲平和張佳樂也算頗給他麵子，三步一回頭的，讓他享足了這份送別的感傷。
他們上船，船一開，就再無回頭路了。
住的是二等艙，一間房裏放了兩張上下鋪，他們倆占了一張，對麵那張，則似乎隻有一個人。是個年輕的孩子，看起來不知道有沒有十六歲。這次官方批準去法國讀書的，是有最小十六歲的年齡限製的。
不過，這孩子雖是滿臉稚嫩，卻神情堅毅沉穩。見孫哲平和張佳樂進來，抬頭看了一眼，微微點頭，算作招呼。態度透著幾分冷淡。
張佳樂一邊塞行李，一邊湊近孫哲平，低聲議論：“我打賭這是個官家大少爺。”
孫哲平瞥回一眼：“想知道，問問不就好了？”
倒也是，直接問多光明正大。張佳樂塞好行李，就起身對那少年伸出手：“你好，我是燕大張佳樂。你也去法國讀書嗎？”
那少年比他矮了半個頭，抬眸望來，對張佳樂的熱情似乎不放在心上，搞得張佳樂有些窘迫。幾乎就要抽回手了，對方才接這個握手，淡淡地說：“葉修。”
既不是完全冷漠，但也實在有些對不起張佳樂的熱情，而且很快就放開了手，然後指指外麵：“快到晚餐時間了，我先去餐廳。”
唇邊勾起一抹笑意，揮揮手作別。留下還不知道該怎麼回話的張佳樂和一臉看戲的孫哲平。
“這個小孩兒絕對是個被寵壞的大少爺……師哥，你笑什麼！”張佳樂瞪孫哲平，同時一拳招呼過去。
卻被孫哲平握住。他本隻是想攔下這一擊，不料那個拳頭握在了手裏，就有些不舍得放開。不知不覺，便根根掰開張佳樂的手指，試探著扣住。張佳樂沒有拒絕。
孫哲平眸光微凝，盡力平常地安慰道：“好了，你也說人家是小孩子兒了，跟小孩兒計較什麼。”
張佳樂迎著他的目光，方才被小孩子氣到的神色散了個盡，指尖一緊，捏了捏孫哲平，眼角勾望過來：“師哥，你上船前可是答應了李教授好好照顧我的。這算不算應了隻此一家的要求？”
明明夜色還未降臨，那眉眼卻宛如散著皓月清輝，看得孫哲平心中一動。
他們之間自打兩月前那次“加砝碼”之後，一直也未再有過分親密的時刻。他時常暗忖張佳樂當時的意思，心灰時甚至想他是不是隻純粹行個法國人的禮儀。但貼麵禮他是弄明白了的，斷沒有貼到嘴上的做法。
然而張佳樂後來坦坦蕩蕩，一如既往，不露端倪。他還年長些，更拉不下臉去問。加上準備期間事情也多，便沒有機會去確認什麼。沒想到，此刻張佳樂措不及防地提起那一茬兒來。
孫哲平輕咳一聲：“師弟覺得自己籌碼已經加足了？”
張佳樂握著那緊扣的手，看著他，聲音微沉：“師哥，歐洲不太平，我們這一去運氣好些興許真能學些救國救民的法子回去。若是運氣不好，命運難說……我身邊隻有你一人，我唯你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