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三年 一月一日 星期五 晴
報端皆迎三十二年為勝利年之文章。但自北非大捷後,至今盟軍尚無進展。北非及緬甸反攻戰事皆暫停頓,唯蘇聯時有捷報耳。
未出門,北門街宿舍中殊冷靜。晚飯後,陶光來邀至無線電台廣播昆曲,幫腔吹笛。是晚播《遊園》(張充和)、《夜奔》(吳君)、《南浦》(聯大同學),不甚佳。
一月十七日 星期日晨雨,不久霽
是日,餘等宴請馮芝生夫婦、陳夢家夫婦、餘冠英夫婦、郭先生。主人為聞一多、朱佩弦、許駿齋、何善周及餘五人。借郭家廚子,駿齋為提調。郭廚老李,北平人,烹調甚佳。是晚賓主甚歡。馮先生夫婦將有重慶之行,為設餞也。一席費約千元。
一月二十四日 星期日
下午同一多、佩弦及一李君至金殿,步行山路七裏。金殿為俗名,正式名為太和宮。宮在鸚鵡山上,樹木蓊翳。由麓至宮裏許為第一天門、第二天門、第三天門。石級三折。氣象偉大。宮中一殿,柱、窗、頂全體均銅製而飾以金,今剝落。太和宮始建於明嘉靖年間,仿武當山之勝,以奉真武神君者。清康熙年間重修,曾賜道藏其中。俗稱金殿,又誤傳為吳三桂宮,實則離城十餘裏,地址幽僻。
餘等留連茗飲。茶花盛放,內一株色淺紅者尤大,高二丈許,花大可比芍藥。
五年前(民二十七)曾同蟄存、春晗等來此,尚無公路,今則由城至此有公路直達矣。前遊在春間,亦未睹茶花之盛。雲南茶花此時正盛開。
二月三日 星期三
《花蕊夫人宮詞考證》文脫稿,約有二萬字。
龍泉鎮六天一街子,今日因逼歲除,添一街子。雞蛋二元一個,生花生二十元一斤,雞四十五元一斤,牛肉十六元一斤,皆比平日貴。雖現在平價亦壓不下去,聞城內東西更售缺,更貴也。是日閑暇無事,讀《小方壺齋輿地叢鈔》中雜書,連讀數篇南嶽遊記,頗懷南嶽之生活。是晚為小除夕,與佩弦討論如何過年。是日陰雨。
二月四日 星期四舊曆歲除,是日 陰
上午佩弦請吃烤年糕。下午同人集合包餃子(即角子)。晚飯即吃蒸餃,另菜二碟,佐以酒。又聞家送來雞肉一碟,蘿卜球一碗。此即年夜飯矣。同人興致尚好。我自幸今年得在自由區過年,如仍僦居上海,則愁悶可知。晚飯後在聞家打牌。同人皆加入,或打四圈,或八圈、十二圈不等。餘無勝負。現在麻雀新花樣極多,又不算和數,一翻一百和,兩翻二百和,三翻四百和。或小和一百,一翻二百,二翻四百,三翻八百。便捷之至。
二月五日 星期五舊曆元旦,亦立春日
是日晴暖。因昨晚打牌已到天明,早起甚遲。吃煎餃子。午飯有燒肘子、炒豬肝、冰糖白果等,皆何善周所安排。在故鄉元旦吃素,此間旅居同事,不能守此矣。下午想出門作黑龍潭之遊,不得伴。晚飯後仍入雀局。是晚鎮上有龍燈戲。
二月六日 星期六
陶重華自城中來此,言城中龍燈戲熱鬧情形,此因廢除不平等條約,與盟國成立新約,故政府特下令慶祝三日。同時世界戰局形勢好轉,勝利在望。民間慶賀舊曆年之高興,遠比往年為勝。上午徐旭生來與聞公談宓犧、顓頊、高陽等史話。時當新正而抗論羲皇上古,亦殊別致。郭君約午飯。席間聽第五軍劉團長,自緬甸歸來者,談其見聞。
飯後,至棕皮營陳夢家、遊澤承及錢端升、金嶽霖諸家,均有茶點。歸時,餘戲詠“一去二三裏,煙村四五家”之句。
二月七日 星期日
天陰,寒甚。在聞家圍爐談詩。遊澤承談散原詩尤有勁。傳觀諸人近作,佩公晚霞詩、重華黃果樹瀑布詩、澤承律詩數章均佳。出,至湯錫予先生家略坐。至查阜西家。查為古琴專家,亦有笛及曲譜,乃與重華、許先生、阜西各唱曲數支。夜間仍寒,圍爐談,自宗教、科學至新舊詩、電影、話劇皆談,互為辯論。最後想到聯合各大學教授成立一中國文學會,仿物理學會之類。佩公言人多派別多,不易為雲。
二月八日 星期一上午陰,下午放 晴
與一多夫婦及佩弦散步至散村餘冠英家。又到黑龍潭散步。夕陽照潭,竹樹蔭蔽,境甚清幽。廟中山茶尚盛。一株梅花姿態甚好,正盛開。
(摘自《清華園日記 西行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