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工作太沒意思了——我想當導遊。”她的語氣有點堅定,眸子中仿佛有一點忽閃的火焰。吳言心裏一驚。
“當導遊很苦的,而且要跟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要單獨處理問題……有些事,挺難的。”吳言說。
“我不怕。”桃紅咬著嘴唇說。
“當普通話導遊賺不了什麼錢,去二級以上旅行社,要考外語,很難的。”吳言還是想阻擋她。
“那就請你先幫我介紹個旅行社,我先跟著學學。”桃紅用央求的口氣說。
吳言隻好點點頭。桃紅又說:“然後我跟你學外語,你是外語老師,你教我外語好嗎?”
吳言看著桃紅明亮得不沾纖塵的眸子,還能說些什麼呢,隻好應允下來:
“好吧。”
十四
半年以後,吳言與四中的一位語文老師結了婚。吳言的妻子是他曾經相過的眾多對象之一,同時也是極不起眼的一個,她的麵貌和氣質極為平凡,甚至可以說得上平庸。但生活本身就是平庸的,人生的目的也是平庸的,也可能真理本身就是平庸的。與其讓一件美好的東西變得平庸,還不如就從平庸開始,也許將來會讓平庸慢慢地產生出一絲不平庸的東西來。吳言承認自己領會生活的角度有點獨特有點怪,但這不是別人影響了自己,而是生活教會了自己,讓他摒棄一些堂皇和虛假的東西,學會用心去思考。
吳言很快就成為忙忙碌碌死心塌地的芸芸眾生中的一員了。從結婚的那天起,以下的生活日程表就已經定死了:勞動耕作,懷孕,生產,撫養,教育,目睹子女成人……然後又可能拉扯著更下一代。這當中還要牽扯著另外一些事情,諸如與老婆吵架,與丈母娘鬧別扭,或者小孩出現意外,遭嚴厲而自以為是的老師訓斥……吳言感覺到人生就是不知不覺地站在一個傳送帶上,一股巨大的力量帶動著你向前,在這過程當中注定要磕磕碰碰,充滿艱辛和乏味,而這傳送帶的終極目標是火葬場,然後一縷青煙升騰,什麼恩恩怨怨也都煙消雲散——吳言承認自己的想法有點消極,但這就是人生,什麼美麗的謊言和崇高的字眼也欺騙不了自己。
轉眼已到了九四年夏季了。這個夏季熱浪灼人,不過因為世界杯的緣故,吳言過得異常充實。吳言喜歡足球是因為它是這個世界上他唯一認為真實,也唯一認為有趣的東西。吳言幾乎是一場不落地觀看了全部比賽。恰巧那段時間,妻子瀕於生產,住到娘家去了。在此之前,吳言就為自己將要出生的孩子取好了名字。如果是兒子的話,就叫他巴喬;如果是女兒,還叫她巴喬,因為吳言是那麼地喜歡意大利的巴喬。在吳言眼中,巴喬不僅僅是球星,還是一個詩人,一個音樂家。吳言希望自己的孩子在一生中和足球一樣,有快樂和真實相伴。
世界杯結束的當天晚上,吳言忽然感到一股異常通徹的空虛。有足球的日子使吳言沉迷,也使吳言放棄了思考,吳言就像一頭異常興奮的動物一樣,或者像一個耽於毒品的“癮君子”一樣。而現在,熱情結束了。吳言又變成一隻放了氣的足球,又要茫然地麵對平庸的生活。當電視不再出現足球的時候,吳言突然想起了冬子,那個自己交往最深的女孩,現在不知道到底怎麼樣了。
到了半夜時,電話突然響了。吳言夢中突然驚醒,心裏一激靈,估計是丈母娘打來的,也許妻子要臨產了。讓吳言沒有想到的是,電話裏竟傳來王楊的聲音。吳言突然直覺到可能與冬子有關係。王楊大老遠地打國際長途,絕不是要跟吳言侃世界杯的,他雖然曾經是體育委員,但從來就不曾是一個足球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