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閉著眼睛看著這美麗世界,發現了這美麗世界的另外一麵,我隱隱約約明白了一個我本應更早明白的道理:一切不但有天數,也有規律,不管是幸福快樂還是獲得金山,隻要我們順應規律就一定會得到。
這算是我最真實的體會了:“不貪不怕,走遍天下;不緩不急,所向無敵。”
我記得很多事情,我記得我從二樓包房走到一樓出口一路上每個服務員的表情,我記得玻璃門上哪個地方有個什麼形狀的汙漬,我記得門口哪個地方的地磚碎了一塊,哪個地方有一灘水,我記得肖總和張姐沒有開車回去而是分頭打車離開,我記得我努力地掏出錢包想付出租車費卻因為沒有力氣而癱倒在地上,我記得李有喜扶住了我並接住了從我手裏滑落的錢包,我甚至能看到錢包裏女兒在照片上衝我笑。
然後我身子一軟,要往地上滑,錢老板和李有喜一左一右扶住了我。
然後錢老板給我端來了一把椅子,他們扶著我坐下,然後李有喜和錢老板去了總台結賬,然後李有喜走了回來,然後他把我扶了起來站路邊等出租車。
為了方便操作請肖總吃飯的事,我住的地方就離錢老板的飯店幾步之遙,但這幾步之遙也不得不打出租了。
我記得我們站在路邊等車時吹在我身上那涼颼颼的風,我記得路上的行人有多少個,他們是什麼表情,我甚至在心裏分析他們是幹什麼的、什麼性格,彼此間是什麼關係,現在要去哪裏,因為什麼事走在這個時候的這個地方。
即使醉成了這個樣子,我還沒忘了幹這些事,這些動作已經成了我的本能溶入了我的血液,成了我的愛好。
我記得李有喜扶著我回了賓館,我記得我進了賓館,我記得我進了洗手間把手伸進咽喉想把酒摳出來,我記得我沒成功,我記得我開始害怕,從未有過的害怕,那種心窩窩裏的火熱比以往任何一次醉酒都來得強烈和恐怖。我衝李有喜說出了這句話:“送我去醫院。”
之後我就人事不省了。
但是我還是能看到自己,我閉著眼睛看到了自己,我看到自己被李有喜攙扶著去醫院,我確定我是閉著眼睛的,但我似乎又有意識,我看到自己上出租車的時候連腿都抬不起,李有喜幫我把腿提起送到車上。
我飄浮在半空看到我被李有喜拖進醫院,我能看到醫院走廊牆壁瓷磚上的淡藍色小花,我甚至在心裏想了一下這小花還畫得蠻漂亮,我能聞到醫院裏特有的味道,進入病房的時候,我能看到病房裏有多少張床多少種擺設,接下來沒多久我還看到了護士的臉和她手上的針。
這一切我都是在閉著眼睛的情況下看到的,我確認。
我以為自己死了,或者自己將要死去,我存在於死後的世界,或存在於將要死去的世界,想起電影裏也演過這種場景,我更害怕了,原來這一切竟是真的。
飄在半空我從沒那麼害怕過,我不怕死,但我很怕在這個心願未了的時候死去。不管是誰掌控著這世界,我都想對他說:再給我一年時間,我隻要一年,我要一年的時間把想做的事做完,一年過後你想怎樣就怎樣。
我和他談條件:你讓我身體健康,我助你普度眾生。
我知道兒孫自有兒孫福,我還知道一切自有天數,但我就是做不到讓該我承擔的壓到我的家人身上,我還做不到哪怕在心裏想象一下女兒的孤苦。
上天入地神仙諸佛,這一切不管是誰賜於我的,想讓我死,你最多把我整死;想讓我悟,我就甩甩自己的腦袋努力悟。但想要用這種方法來逼我低頭認輸、跪地求饒,不可能,因為我知道我認輸你也不會饒我。
半夢半醒、如癲似狂之間我看到了自己的未來,有誰,還有誰能把我打敗?
我隻要還有一口氣,哪怕嘴裏含著鮮血,五髒六腑都已移位,哪怕我站都站不穩,我也會再站起來,你盡可以打死我打殘我,把我銼骨揚灰碎屍萬段,但想讓我認輸?沒門。
褻瀆神靈?就算這世界真有神靈,他會怎麼想?我是個父親,我就以一個父親的心態來揣摩一下神靈吧,如果他真在的話。
如果我是那高高在上的神靈,我更喜歡的是那些聰明伶俐,雖然有時不那麼聽話,個性鮮明、自主自強,能幫我普度人生的孩子,還是那些跪倒在腳下的隻知唯唯諾諾,隻求得到,或隻想付出少量而想得到大量的信徒?
更何況,我根本就不認為這世界有那無所不能的神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