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望我故鄉,望我大陸(3)(2 / 3)

這對他是一次沉重的打擊!此時,這個一貫樂觀的人竟落了淚。然而,趙丹畢竟是趙丹,他怎麼能因為一次打擊而離開銀幕呢!不久,他敦促黃宗英趕寫《聞一多》劇本,他準備在劇中演聞一多。為此他又潛心閱讀大量聞一多的著作,訪問了聞一多的親屬和朋友。後來,據說由於形勢關係,又被擱置起來。失望之下,他和黃宗英在這年冬天應邀到了柳州。他們住在柳州賓館荔枝樹下的三號樓。這正是1954年周總理來柳州視察工作時下榻的地方。

那天,柳州當地的同誌引他們觀賞柳江風光,趙丹被這裏秀麗的景色所陶醉,覺得仿佛置身在山水畫中。多美嗬,大自然!多美嗬,祖國壯麗的河山!導遊同誌告訴他們:當年周總理也十分欣賞柳江山水。總理說:讓天下的畫家都到這裏來,畫下祖國的錦繡河山。總理的話,使趙丹心情異常激動。回到賓館他就拚命地作畫、寫字。短短一個月,竟留下了近二百幅字畫,其中特意畫了一幅《荔枝樹下》。這是多麼豐碩的成果!難怪他在臨終時,喃喃自語說:柳州是他第二次藝術生命的新生之地。他多麼懷念柳州荔枝樹下的三號小紅樓啊。10月7日,當他病危彌留之際,朋友在床頭為他展示他的《荔枝樹下》那幅畫時,他看著看著落淚了。此刻,他一定想到了敬愛的總理,想到了難忘的柳州之行……熟悉趙丹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位事業心很強的藝術家。他熱切地盼望能在藝術實踐的大海中暢遊,不斷探索,不斷提高,不斷創造。然而,他興致勃勃準備參加拍的片子——《魯迅傳》、《聞一多》、《李白與杜甫》……卻都相繼告吹,他感到失望,痛苦,甚至憤懣!他曾發牢騷說:不能上銀幕了,我要退出電影界!我幹嗎在那裏白吃飯,對不起老百姓!

為了不虛度年華,不能演電影,他就自己找事幹。作畫寫字之外,他指導中央實驗話劇院排演了歌頌中日友誼的大型話劇《鑒真東渡》。1979年酷暑季節,他又揮汗完成了兩本書稿:《地獄之門》和《銀幕形象創造》。這是他一生表演藝術的結晶,也是他從事藝術生涯的回憶。本來他還計劃要寫自傳呢!

盡管沒有停止工作,他心中念念不忘的還是銀幕!今年一月,我到上海出差,住在靜安賓館。有一天突然在樓道碰見他,我問他來看誰,他笑了,用河南腔說:李凖。然後又用嘴呶呶208號房間。我明白了,同他一起走進房間,隻見李凖同誌正在伏案寫作。他倆很快熱烈談論起荊軻來,我這才明白,李凖正在趕寫《荊軻傳》的腳本。趙丹轉身告訴我,是他特意把李凖請來為他寫個本子的。他要我也聽聽。談著,他情不自禁地跪在地毯上表演起來。此後,他差不多每天晚上都來。來了,就和李凖討論劇本,有時寫字作畫,常常是深夜才歸去,我也就常常深夜陪送他。有次,我們漫步在夜深人靜的常熟路上,他語重心長地說:你還年紀輕,又沒有做過演員。你不理解一個在舞台上、銀幕上幹了半輩子的人,不能重上銀幕,該是多麼痛苦!這等於失業,等於成了廢人。這是折磨和摧殘。我真要放“炮”了!……他說著,有點失聲了。

我感到震動,也感到不平。我真誠地勸慰了他。然而這一夜我再也沒合眼,我難受極了。

第二天中午,在他的家。午飯畢,他又當著黃宗英和我的麵認真地說:我還是想演李白嗬!我喜歡李白的氣質。說著,他就背誦李白的詩篇來。

又一天晚上,他回來晚了,一邊脫大衣,一邊說:“今天,我又放‘炮’了!”我問:阿丹究竟能不能演戲?都說,沒有人說不能嗬。我就開了一炮:那為什麼不安排?難道等我老了,死了?——本來我去參加會之前想好了不發言的,我是實在憋不住了。”他說著笑了。我們大家也都笑了。這幾年朋友們見他書畫技巧純熟,筆力精湛,誇獎他是一個能寫能畫、多才多藝的藝術家,他卻大不以為然。他也曾氣憤地說:“不能演戲,我改行算了,畫畫去!”這話出自一位世界聞名的電影明星之口,該是含著多麼深切的隱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