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他們比我年輕些,讓我走在他們前頭。我覺得有些悲傷我承擔不起,相比他們的豁達自然,有時候我顯得更加蒼老。
2008年冬天,一場凝凍壓斷無數樹木,被人當了柴火,現在仍有殘餘。爸就在半山腰發現了一棵碗口粗的杉木,喜出望外:“我要拿回去搭瓜棚,你看,直溜溜的,多好!”說著一手攥蕨菜,一手勉力擗折起枝葉來。我心頭一凜,為什麼我會嫌麻煩的事情,卻讓他這樣的欣喜若狂?或許,這就是他們比我年輕的緣故?收拾妥當,他隻手抓起那棵四米長的木頭,掂量著找到平衡,像扔標槍一樣扔往山下,朝我得意地說:“哈,看我扔得多遠,還是有點力氣哈!”我點頭微笑。
走到山下路旁,爸揪了兩束茅草,搓成草繩捆鞋底。他邊捆邊笑道:“以前在麻尾,我和你媽去砍柴的時候,就穿過草鞋,這下子又回到了從前啊。”隨後站起身,扛起木頭跺跺腳,連聲誇:“好得很啊,和新鞋沒兩樣嘛。山上真是萬物皆寶啊!”媽正在撥弄草叢,尋找米湯菜,聽他一說,回過頭來看,笑得要岔氣。我們就這樣一腳高一腳低,擦著腦門滲出的汗珠,喜氣洋洋往家走去。
大爐旺火多年前
徐成
小學時,我家住在一個清末民初建造的老台門裏。我家是台門的第二進,並非正院,但占據著一小棟兩層的木樓。屋子年久失修,在我還未上小學時家裏好好地把它整修了一番,屋頂進行了全麵的加固,瓦與房梁之間被加蓋了一層隔板。木質結構房屋傳說中的冬暖夏涼,我並未體驗過。倒是感覺夏天時候像蒸籠,冬天時候依舊濕冷難忍。唯有一大好處,就是門口的開放空間很大,因而很多家務設施便蔓延了出來,擴展到我家門口的小道地(浙東方言,指舊式民居中,青石板鋪成的小院子)上。那時候煤氣灶並未普及,煤爐的使用還十分常見。母親一般喜歡用煤氣灶做炒菜,而用煤爐做耗時的燉菜和蒸菜。
母親的性格很豪爽,不似一般江南女子。在飲食上也是如此,比如白斬雞,做好後,母親從不用刀切成小塊再上桌,而是直接在桌上幫全家人手撕之。這樣的豪爽是延伸到所有菜式上的,當然也包括嚴寒冬日裏的火鍋。九十年代中期的時候,電火鍋還未流行,母親對於這一類產品的信任度也不高,因此我們家吃火鍋的方式非常特別:大鐵鍋直接放在裝滿炭的煤爐上煮,全家人則圍成一圈饕餮起來。對我而言,吃火鍋絕對是一件值得慶祝的大事。因為這事很費周章,一個冬天可能也就進行一兩次。每次聽說晚上要吃火鍋,我便開心得不得了,一整天都會給父母提議各種我希望吃到的東西。
我家有兩個煤爐,一個平時做菜用的小煤爐,是一芯的;而另一個則是三芯的龐然大物,家裏客人多時母親便會啟用這個大爐。吃火鍋時,這兩個爐都要發揮作用。
江浙一帶的火鍋不似川渝或北京的那麼美名遠揚而特色鮮明。雖則浙菜列屬八大菜係之一,但是火鍋實在不是浙人專長。因而在家裏操作起來也無甚章法可循,母親的土火鍋更完全是一門獨創,別無分號。首先是湯底的製作。多數情況下,湯底以鹹鮮為主而不做辣鍋。母親會從午飯後開始燉煮湯底,一般是簡單的豬腿筒骨配以一把小蔥段和一些薑片,並無其餘更多底料。三芯大爐旺火燒開,放上直徑一米的大鐵鍋,加入足量的水,水開後,把筒骨、青綠的蔥段、香氣撲鼻的薑片依次放入。等到湯水燒開,便將爐門關小改為小火燉煮,慢慢悠悠,不急不忙,一直等到晚飯時間開吃為止。煤爐的火候調控比煤氣灶要難,全靠一個小小爐門來操作,如果缺乏經驗,則很難達到適當的火候。而母親在老家便做過多年灶頭飯,調控煤爐的難度和把握灶頭火候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因而也就得心應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