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經常默默地刷碗,妹妹其實也是會做飯的。據說我沒有回家的那些假期,都是她給外公外婆做飯。我卻沒有機會試試她的手藝。隻是大年三十兒那天,我們不約而同地做了紅燜對蝦,從她傳來的照片看,色澤紅亮,很是誘人。下次回國,一定要嚐一嚐。
聽其言,觀其行。從每次聚會誰刷碗,固然可以看出一個人的品行,誰又能說每次聚會時來往於地鐵站和聚會地點之間負責迎來送往的朋友,不是更不辭勞苦和深藏功與名呢?
我突然想,如果這樣一篇文章有人盜用的話,要驗證起來倒是很容易,隻要脫下衣服看誰胸口有變了形的牙印就好了。
姥姥家的茄盒
王曉
此茄盒非彼茄盒。
恐怕對大多數人來說,茄盒是那種連刀片夾肉餡裹麵糊炸的吧。在我姥姥家,這個叫“炸茄盒”。我們說的“茄盒”,是另一種。
整條的茄子,不能太大太胖,也不能太小太瘦。太大太胖不好熟,太小太瘦夾不住肉。大約典型山東大漢手掌那麼長,小孩兒拳頭那樣粗最好。
茄子洗淨,茄子蒂保留,連著茄子蒂的綠色部分剝掉,豎剖兩刀,別剖到底兒,剖到底兒就夾不住肉餡了。肉餡呢,隨喜好。一般來說,姥姥做肉餡是七分瘦三分肥的豬肉糜加切細但又不太碎的大蔥。最好還是山東大蔥,法國這邊的大蔥是不大理想的,蔥白纖維太粗太硬,蔥葉就更別提了,用我們那兒的話說叫“老”。“這蔥老了”,說的就是法國超市裏那蔥。也不用江南的香蔥,雖說家裏從沒用香蔥做過,但我總覺得那纖纖細細的形象和味道是壓不住這道很有膠東敦厚氣質的“大菜”的。加薑末、醬油、味精調味。肉餡塞到茄子裏,滿一點沒關係,因為肉餡熟了會縮,這也是為什麼最好不用純瘦肉糜,純瘦肉糜熟了縮得更厲害,容易老硬,口感難免差了。
鐵鍋燒熱,爆油鍋,炸花椒大料,出味撈出,加麵醬翻炒。麵醬是全國人民耳熟能詳的“山東人大蔥蘸醬”的那個醬。那時候麵醬大約是山東最常見的調味料了,不知道跟東北的大醬是不是一個,跟“六必居”的幹黃醬應該也差不多。用“欣和”肯定沒問題的,那是我家鄉附近小鎮生產的相當著名的產品哪,在法國的溫州人超市裏可以找到,實在不行,韓國店的大醬也能用。說起來,我們那邊吃蔥、吃蒜、吃時蔬蘸醬的習慣跟韓國人還挺像,韓國以前是我們魯國的吧?不過您可千萬別傻缺買韓國店那專門用來做“大醬湯”的醬,那是Miso——味噌醬。加水,將茄子挨個兒排排好,水大約沒過茄子,火略微調小,蓋鍋燒。注意鹹淡,因為掌握不好很容易做得太鹹。家裏沒有麵醬的時候,用醬油也是可以的。用醬油燒茄盒的時候,姥爺會挑剔地說:“味道到底不行。”姥姥這時候會說:“你窮燒包。”現在想來,那大約是一輩子對姥爺低眉順眼的姥姥少有的氣粗的時候了。“窮燒包”是一個挺有意思的本地話,現在我們那邊也很少聽到有人說了,有“窮講究”的意思。
等聞到醬香肉香的時候,用筷子戳一下看看,茄子熟軟,肉熟但不老硬,差不多就可以停火了。
姥姥家吃“茄盒”是按人頭算的,基本上是不管大人小孩,一人一條,但姥姥總是多燒2條,準備給我那少年發育期的小舅和因貪吃而常常超食量發揮的小小的我。
姥姥家配茄盒下飯的,常常是新蒸的暄白大饅頭。再隨手潑個簡單清淡的西紅柿蛋花湯,丟上幾根切碎的芫荽,用民國那幫北京文人老吃貨的話來說,“嘿,沒治了。”
燒茄盒的汁澆米飯也是極好的。吃茄盒的時候,姥姥家有個不成文的小規矩,茄子蒂是不能扔的,不愛吃茄子蒂的可以給姥爺,姥爺說茄子蒂“耐嚼”、“有味”。傻傻的我總覺得吃茄子蒂是一件很“高級”的事情,雖然死活吃不出什麼味來,倒也真個兒“耐嚼”。長大後,老媽偶爾勉為其難地照貓畫虎做給我吃,我還是堅持把茄子蒂啃得幹幹淨淨的,這大約也算是我“咬得菜根百事可做”精神的打折繼承吧。或者說,是我強迫症的萌芽體現吧。
來到法國,曾經有個時期迷戀做各種料理,試著做給當時的男友和好朋友吃,很得稱讚。究竟還是很少遇到適合做茄盒的茄子,漸漸我也就少做了。
姥姥姥爺離開也有十多年了。作為北方典型的重男輕女、重幼輕長家庭中孫輩裏最大的女孩兒,我是不太受他們寵愛的。他們過世的時候,我大約也沒什麼特別悲傷的感覺,就是模糊覺得,那樣威嚴霸道的姥爺,那樣利落能幹的姥姥,就那樣慢慢地老了,病了,衰弱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