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味極則淡(7)(3 / 3)

搗爛去籽的覆盆子被盛進一口半人高的瓦缸,裏頭有東山瑤族人秘製的酒曲與我永遠也不會知道的草藥,以濕泥封住缸口,埋入黃土房的地下。

我的胃口,也生生吊了半年,直到這一年冬天再次拜訪達西村。

啟封的日子,蘇木匠抓起一把柴刀,倒轉,以刀柄砸碎封泥,一股辛辣撲鼻而至。

第一眼覆盆子酒是玫紅色的,除了氣息撩人,看起來與平凡的葡萄酒別無二致,心中略有失落。

嚐嚐,什麼味?

猛灌一口,咳咳,嗆……

那瞬間,好似尖刺紮進皮膚的感受,情不自禁反抗。

噢,我想起蘇木匠說過,荊棘並不是為了刺傷人而生刺的,錯誤的觸碰方式才會產生摩擦,何況一根尖刺紮痛你的同時,它自己也會衰敗。其實隻要不做激烈的動作,不再強扯硬拉,荊棘也不會紮得更深,等你平靜下來,理清藤蔓的頭緒,順著縫隙輕緩動作,便不會被刺傷。你放棄粗暴的征服,就能收獲甜蜜。

於是我任那暖液流過喉管,果然,嗆辣的感覺隻短暫維持了幾秒,後勁是一股灼熱的甜,甜得不奉承,不膩人,從喉嚨到腹腔都感受到一股暖流,像把仲夏帶進了冬日。這是森林的味道?蘇木匠眯起眼,倒了第二杯酒。以酒建立的聯係,雖不及血濃於水,卻可以發酵,一杯一杯積澱。

記憶中的酸甜苦辣鹹

蔡要要

永遠愛吃酸豆角。從壇子裏撈出一把剛泡好的脆生生還綠油油的豆角,在水裏泡泡去掉鹽臊氣,以快刀切成小段,再把五花肉剁成臊子,切幾顆幹辣椒,拍一瓣蒜,起油鍋把蒜瓣和辣椒炸出香味,放肉臊一起爆炒,再把酸豆角倒入,最後加一點瀏陽豆豉和生抽,簡直能立馬下掉三碗白飯!記憶中的酸豆角一定要是家裏泡的,才會有那種天然不做作的酸味,讓人止不住地流口水。小時候外婆醃好豆角,總是從壇子裏撿一根讓我試試味道,我總是像吃麵條那樣一口吸溜掉,攤開手板表示還想要第二根,外婆會拍拍我的手說炒好了再吃,不然胃疼。

每當冬天來的時候,老家親戚總會送來自己打的糍粑,熱騰騰的糯米,全憑手工用一把木槌一個石槽一點點打成。糍粑總是泡在一個大桶裏,借以保持新鮮。早上不知道吃什麼的時候,外公就會撈出一塊糍粑,打一個土雞蛋。把糍粑用蛋液裹一下,在鍋裏倒入同樣是老家送來的菜籽油,油燒得熱熱的時候,關小火,以慢火煎糍粑,才能把糍粑煎得外脆內軟。出鍋前撒一把綿白糖,糍粑的餘溫能把糖化成繞指柔。最後倒一碗剛從豆腐攤打回來的紅糖豆腐腦,吃得人渾身熱乎乎。擦擦嘴巴,糍粑的餘味還黏黏地纏繞在唇齒之間。然後外公把書包遞給我,打發我上學去了。

苦全家人都愛吃的一道菜就是釀苦瓜,菜譜據說是由外婆的外婆傳下來的。也吃過別人家的,總是覺得不及自己家裏的好吃。買一塊上好的豬五花,手工剁成細細的肉糜,加一隻雞蛋,大蔥、荸薺剁成細末,都和肉糜拌在一起,加生抽和鹽巴,再灑一點黃酒。苦瓜切段兒,把調好的肉餡塞進去。下油鍋兩麵煎,然後加一碗水,這時隻放一點老抽調味。鍋蓋一揭開,全家人都圍了上來。小時候不愛吃苦瓜,但是嘴饞,常常把肉餡掏出來吃掉,剩下一段光溜溜的苦瓜給媽媽消滅,我媽總是說,你吃肉我吃苦瓜,精華都在苦瓜裏,你可虧大了。

在湖南人裏,其實我家吃得算是比較清淡的,主要是我小時候身體不好老是得吃中藥,而很多藥又和辣椒犯衝。偶爾不用吃藥的時候,我就對辣椒饞得流口水。我小姨是廚神,在任何飯館吃過一次的菜回來都能照著口味做個八九分相似。她吃完薑辣豬腳回來就依葫蘆畫瓢做了一大盆。先備好大量的生薑片和幹辣椒,用蠔油和老抽給豬腳上色,放到高壓鍋裏轉上半小時,壓完還要回鍋加一點鹽和脆皮豆腐一起紅燒一會兒,豬腳燜得Q彈,咬一口,綿軟又不失那膠原蛋白在嘴裏抖動的樂趣。吃一塊兒,要一口氣喝掉大半杯可樂。嘴巴明顯地腫起來,卻還是欲罷不能,隻想大動手指。小姨笑嘻嘻地看我猛喝飲料,勸我再吃一塊。

我做菜不愛放味精雞精這些東西,特別是素菜,就靠一點鹽調味。晚上冷的時候,躺在床上睡不著,起床掰幾片大白菜,手撕成塊,切一塊凍豆腐,白水放進去,撒上一點蝦米皮,一點鹽巴,煮得白菜軟豆腐香的時候起鍋,倒出來熱騰騰的一大碗,嘩啦啦喝進去,隻覺得從胃一直暖到腳底,拍拍肚皮,心滿意足地睡去,夢裏都像是靠在火爐邊。

美食帶來的喜悅,在每一段記憶裏,化成一道最柔軟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