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種有名的粥食,是潮汕砂鍋粥。此物宜冬宜夏,夜裏數人叫嘯,到粥店照例先來一碟鹵水,鴨爪、雞翅、豆幹、豬舌,炒一盤花蛤,花生和泡菜白送。廚房裏新米入鍋,米不必泡,泡則失神,要的就是烈火烹新米,一粒粒綻開的爽利。對剖的麻蝦,螃蟹、田雞斬碎,鱔魚去骨,擇其一二種,待水滾米熟,先入以薑片,再將這些葷物下鍋,燜上幾分鍾,放一勺油。連鍋端上桌來,煙火斑駁,鍋裏猶沸騰不已。食物容器的厚重更容易引發食欲,遙想先秦諸侯必鼎食,大概也是通理。
鍋裏米香濃厚,蝦蟹鮮甜,兩種氣味相輔相成。而老板另備一碟切好的蔥花與香菜:“裏們呲不呲香菜呀?”若吃,則倒進去一攪,頓時又在鮮香之中衝出一陣草木清潤,再不下勺,更待何時。
上海也是粥之重鎮,小紹興雞粥聞名久矣,未曾嚐過。三黃雞鮮嫩,然而竊以為煮粥的禽類,還是鴨子最好,水禽性味寒涼,與熱粥同食,滋陰養胃。而且鴨肉厚實堅韌,可解牙根之癢。
清代嘉善人曹庭棟,一輩子治養生之學,活了86歲,未及人瑞,也算長壽。這位老先生養生法之一,是每日熬粥一大鍋,隨餓隨吃,不計頓,“能體強健,享大壽”。這聽著是莊子的養生之法,任性自然。然而曹老先生其實講究得很,寫一本《養生隨筆》,專門辟一章講粥,生生列了上品三十六,中品二十七,下品三十七,整整一百種粥法,名為《粥譜》。用什麼材料倒在其次,魚翅鮑魚那是土財主的吃法,人家講究的是水米。米要用粳米,“以香稻為最,晚稻性軟,亦可取,早稻次之,陳廩米則欠膩滑矣”,小米什麼的入不得法眼。水更講究,初春的雨水,有陽春生發之氣,是最好不過的;臘月的雪,集起來化了,“甘寒解毒,療時疫”。這麼一通折騰,煮粥跟妙玉姑娘伺候茶一樣麻煩,卻不及那麼風雅。畢竟煮茶可以呼朋引伴,高談闊論,搜枯腸,論文章,乃至借機追求女朋友,而君子恥於食色之性,柴米油鹽的暖和隻有家人可享。
話說回來,到了正本清源的時候,還是老老實實煮一鍋白粥,按吳子野勸蘇東坡的說辭,“能推陳致新,利膈養胃”。粥熟時表麵有一層稠湯,北方叫做“米油”,南方似乎沒有賜以嘉名。醫書裏說,這種東西撈出來,加點鹽巴,熬幹吃下去,可以治男子精液稀薄而不育。我總覺得這個方子雖然巧妙,但是因物象形,恐怕跟吃犀牛角壯陽的方子是一路貨。所以打小愛吃的,還是鍋邊上結的那一圈米湯殼子。此物要偷吃,因為大人認為小孩吃了會臉皮奇厚,恬不知恥,見必斥責。
至於下白粥的小菜,大概以爽脆為宜。六必居的醬黃瓜下粥大妙,揚州寶塔菜更妙,以其味道醇厚馥鬱,繞牙膛不絕,正與稻禾之香相得益彰。江浙滬上以肉鬆、魚凍下,吃不來。爽脆之外,腐乳也是不錯的,半化在粥水裏,哧溜吸進去,米香滾熱,包裹著溫涼的鹹鮮,於喉間初過,要吮著筷子尖兒,爽爽地嘖一口才舒服。
這幾日天冷,上班之外不大出門,讀書之餘,一甌熱粥,一撮醬菜,可抵半日銷魂。
潮汕菜脯
不寧
潮汕人把蘿卜稱之為菜頭,“脯”在潮汕話中的意思
是肉幹,而菜脯則是醃製而成的蘿卜幹。以前潮汕人民家家戶戶到了蘿卜收獲的季節都會醃製
蘿卜幹,庭院的平台曬滿了蘿卜,日落就把它收起來撒鹽踩踩,日出就拿出來曬曬,日複一日,白白的蘿卜就會變得黃了、癟了、皺巴巴了,再收起來放入甕中,封個一年半載,菜脯就可以拿出來吃了。新菜脯色澤金黃,肉厚香脆,而十年以上的菜脯則算老菜脯了。老菜脯色澤烏黑發亮,肉質順滑,老人家都說老菜脯可以消食去積,健脾化滯,所以家裏有瓶老菜脯那就是一瓶備用藥。在許多潮州菜裏麵,菜脯都是非常重要的角色。比如最常見的菜脯蛋、菜脯冬瓜蟹湯、菜脯炣魚、菜脯烳五花肉、菜脯燜鰻魚等。潮汕蒸腸粉中菜脯麩也是必備的配料,潮汕小吃中鹹水果、粿汁等都會淋上菜脯油。
菜脯蛋作為潮汕早餐桌上最常見的送粥小菜,一直被我認為是最能勾起鄉愁的潮汕味道。兩顆雞蛋打散了,菜脯麩洗幹淨了拌入,油熱之後滑入鍋中,煎至兩麵金黃,菜脯的香味充滿整個廚房,無論你那個時候身在何處,都像是回到小時候涼著白粥等著媽媽把菜脯蛋端到你麵前的場景。一碟菜脯蛋,白粥三碗也不過分。菜脯麩是先將菜脯切段、切片,再一片片切粒,然後擱到木砧板上快刀剁碎,現在菜市場都有現成的菜脯麩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