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語方式轉變過程中的網絡寫作——兼評網絡小說十年十部佳作
這10多年來,網絡寫作究竟給當代中國文學生態帶來了什麼,是建構還是破壞?是整合還是分化?盡管各種觀點不一,這仍然是個無法回避的話題。早期的網絡寫作,比如痞子蔡、安妮寶貝、寧財神、李尋歡、邢育森,甚至今何在、江南等,基本屬於個人化寫作,強調作品的唯一性和不可複製性,無論在主觀上還是客觀上,都沒有擺脫傳統的文學審美經驗。早期網絡寫作所謂對紙媒寫作的顛覆,主要體現在傳播方式、閱讀方式,或者說是表達形式方麵,在文學建構上隻是蹊徑獨辟並未另起爐灶。大約從2003年開始,特別是在2004年以後,穿越、架空、玄幻等等明顯異質於紙媒寫作的網絡寫作方式開始出現。此後,在商業模式的推動下,網絡寫作進行了能量的結構性重組,隨之進入爆炸期,網絡寫作由此迅速經曆了由個體話語到集體話語的重要轉變。今天,在新一代網絡作家唐家三少、我吃西紅柿等人的作品當中,以類型化為表征的集體話語,已經成為主流話語方式,早期網絡作家的影子蕩然無存。如果從文本分析角度出發,仔細考察網絡文學的發展脈絡,並且延伸到對網絡寫作的階段性和整體性思考,我們或許能夠發現,話語方式的轉變正在使網絡寫作脫離既有的、被確認的文學審美經驗,成為獨特的寫作形態,進而引發審美價值等一係列爭議。理論批評對這一寫作方式陷入了闡釋困境,也可以理解為當代中國文學進入新的整合期,麵臨多種可能性,審美標準的彌散是其標誌之一。
那麼,新一代網絡作家的寫作,到底是前進了還是後退了呢?從文本樣式上看,它們既有別於西方暢銷書路徑,又跨越了港台大眾文學模式;從審美特性上看,它們的網絡特征更趨鮮明,與紙媒寫作產生了明顯的斷裂,大量作品隻適合網絡閱讀。我注意到學界有人對這一現象表示擔憂,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因為從文學發展曆程上看,個體話語代表文學進入到一個新的發展階段,重新回到集體話語,似乎意味著一種曆史性的倒退。在我看來,相對於當代中國文學近二三十年的急速前行與尋路之旅,目前的停頓、甚至倒退是很自然的事情,將其視為積蓄能量的一種戰略調整,未嚐不可,何況紙煤文學正陷於困境當中,未來之路其實迢迢,這是其一。其二,從曆史上看,民間性是中國文學產生重要作品的本源與土壤,網絡寫作現場的豐富性與多元化,包括作為類型化寫作在內的大眾文學的蓬勃興盛,將為未來產生重要作品培土,立本。
除上述特性之外,我對網絡文學的獨特價值做過一些理論上的解釋,其中有這樣一個主要觀點:與“傳統文學”的差異性,恰恰是網絡文學的可取之處,那裏存在新的文學可能性。這個觀點還可以做這樣的延伸,即文學創作本無定法,貴在探索。一個停止的、模式化的文學是沒有希望的,因為生活在變化,所以文學必然會變化,隻有變化的文學才是活的文學。那麼,我們是否可以建立這樣的表述框架,在一定程度上網絡文學就是變化中的傳統文學,前者從後者中分離出來,試圖摸索新的道路……我研究網絡文學,經由的大約正是這條路子。說到理論研究,必然是在大量文本分析的基礎上條分縷析,掃除迷霧,辨析真相,才能獲取有價值的認知。在長期追蹤網絡文學的過程中,我對其中人氣最旺的作品進行劃分、歸類,著重考察它們區別於“傳統文學”的特質,解釋其“變化”的主客觀原因,並力求確認其價值。目前,經曆10多年發展的網絡文學,作品海量,僅長篇小說一項就有數百億字節,而且類型眾多,我也隻能大致根據時間的順延和創作手法的變換,遴選其中10部具有明顯網絡寫作特征的佳作進行述評,網絡寫作的話語轉變由此看見一斑。
一、《悟空傳》(戲說、無厘頭類,今何在著,光明日報出版社2002年8月首版)
在中國俗文化裏,“西天”是個很重要的概念,相對於能感受到的皇權,它具有神秘、傳奇與嘲諷等多種含義。玄奘到“西天”去取經,拿回的到底什麼東西?這個東西對國家意義何在?對“天下”有什麼用處?這一切老百姓並不知道,也弄不明白。老百姓關心的是在取經過程中發生的故事,孫悟空這個老少鹹宜的人物,因此讓讀者難以忘懷,他不僅有膽識,有血性,而且善於思考,不畏強權,關鍵是,他還不失童心,具有開闊的胸襟和自由精神,敢於嘲笑權貴,也敢於大膽自嘲。
《悟空傳》是早期網絡文學最重要的作品,篇幅短小,語言精練,在藝術上達到了較高的水準。並非無意義的搞笑,其主要意圖是借助孫悟空等人物思想情感的變化,揭示我們今天所處之物欲社會的現狀。因為,唯有這樣的“特殊”人物,才有可能對現實世界形成突破,而自身不被擊垮。應該說,香港電影《大話西遊》的創作理念對《悟空傳》產生了直接影響,沒有前者,後者的問世是難以想象的。正如《大話西遊》雖脫胎於《西遊記》卻不走尋常路一樣,脫胎於《大話西遊》的《悟空傳》同樣創造了自己獨特的話語方式。這一話語方式與網絡世界的自由、開放意識相結合,產生了巨大的能量。同樣的故事核心,可以創造不同的文學世界,這是《悟空傳》額外的收獲。
二、《此間的少年》(情感類,江南著,西北大學出版社2002年9月首版)
一座古老而充滿陽光的校園,裏麵正上演著年輕的俠義故事,這就是江南筆下的汴京大學。故事雖然以宋代嘉佑年為時間背景,透過師生們各異的生活,我們看見的卻是1990年代中國社會的基本風貌。理想的失落,物欲的攀升,身處曆史大變革之中的莘莘學子,精神世界和肉身在逐漸分離。在這個意義上,借用金庸小說人物關係,號稱射雕英雄大學生活版的《此間的少年》,無疑是一部現實主義作品,一部從有夢的青春到無夢的現實的心靈成長小說。《此間的少年》裏有一個強烈的氣場,在一個看似和平、寧靜的世界,一個隻有笑、沒有淚的安樂窩裏,真正的哀愁是他們正在失去的本該屬於他們的少年的莽撞。青春年代本是俠的世界,或者說俠本是青春年少的標誌。但這一切隻能“象征性”在演繹中存在。
江南的創意並非空穴來風,他試圖在“此與彼”的人生境界比照中找到自己的表達形式。楊康和穆念慈的愛情,一個經典的愛情故事被現實消解了。壯誌不再淩雲,並不是誰的過錯。楊康盡管仰望天空久久發呆,卻不用麵對生死劫難,郭靖隻是利用打開水倒垃圾蹬三輪時展露一下他的稚拙可愛,而慕容複的癡狂也沒有了用武之地……汴大經曆了風光的百年校慶,迎來了新校長東方不敗。與此同時,汴大的老校長、令狐衝的假想敵獨孤求敗默默退出了曾經屬於他的舞台。俠的世界被“平凡”生活徹底遮蔽,暗示不切實際的校園夢想終將破滅,一切憤懣都會成為滑稽的表演。
話說回來,讓《射雕英雄傳》、《天龍八部》作為本文閱讀背景,隻能算是作者的一個文本嚐試——類似於精神空間的超鏈接,也許能夠起到擴大人物遐想空間的作用,但兩者的審美關係是非實質性的。如果有讀者將他們進行對比閱讀,就會發現,他們之間不存在淵源和承襲。不過它也說明了網絡寫作的大膽神遊與別具一格,沒有傳統寫作那樣多的顧忌與限製。《此間的少年》的故事始於開學,結束在畢業。校園是此間,社會則是彼間了。此間有著令人難忘的愛情、友情,有著不大不小的爭執、無奈和醋意,也有率性、耍酷與較真,以及憧憬與失落,奮鬥與彷徨……這一切是那麼的真實、自然,那麼的貼近我們的感覺器官,令我們內心隱隱作痛,但它轉眼間竟然成為了虛空。對青春的回憶和懷念,一定是傷感的,這是所有成長小說的共同主題,但江南摒棄煽情筆法,以機智幽默書寫傷感情緒,是其出類拔萃,勝人一籌的地方。要說《此間的少年》的缺陷,那就是過於溫和而失去了批判精神,或者說對現實的懷疑態度沒有找到落腳點。這使我自然而然想到了塞林格的《麥田裏的守望者》,此間少年似乎缺少了一點“守望意識”。
三、《英雄誌》(武俠類,孫曉著,京華出版社2003年5月首版)
《英雄誌》是10部佳作中唯一的台灣網絡小說,以350萬字的超大容量在網絡上連載多年,其藝術質量遠遠高於聲名卓著的《第一次的親密接觸》。網絡上曾經流行這樣一句話:金庸封筆古龍逝,江湖唯有英雄誌。雖是溢美之詞,卻也足見其影響之大。
《英雄誌》的主要貢獻在於,當人們認為武俠小說已經走入絕境無法前行時,它橫空出世,挽狂瀾於既倒,為這一小說樣式的未來開辟了新路。在繼承金庸、古龍武俠精神的同時,《英雄誌》一舉打破以往武俠小說“成人童話”的套路,讓人物身上多了一份煙火氣息、俗世情懷,給人生之路平添了一份崎嶇坎坷,體現出現實主義深度和人文關懷精神。作者對武俠小說內容與形式的突破,顯而易見,並且取得成效。
《英雄誌》中的男一號盧雲是武俠文學中的一個嶄新的人物形象,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文人、書生形象。如果說金庸成功的秘訣在於他對中國文化的精辟理解和獨到詮釋,那麼,孫曉則在直麵人性、直麵社會、直麵現實方麵有所建樹。郭靖也好,韋小寶、令狐衝也罷,他們似乎是來無影去無蹤的人物,但盧雲不是,他所蒙受的一係列挫折,讓人深刻體會到了人世間的悲涼,他的痛讓我們感同身受,他的堅毅讓我們汗顏。這是作家對世界獨特認知的結果,也因此,它的深刻性,豐富性,導致讀者年齡偏大,並或多或少被涉世不深的讀者所誤解。
《英雄誌》在痛苦與蒼涼中建立了自己觀察人生的坐標,寫盡了人生的無奈。楊肅觀、秦仲海、盧雲、伍定遠,四個主角的理想與現實相互衝突,並產生劇烈碰撞。在互相牽製中,他們的武功、智謀和人格得到了淋漓盡致的展示。何為“是非”、何為“正道”,這是個幾千年來人類一直在思索的難題,盧雲麵對的正是這個拷問靈魂的難題。在人格尊嚴被踐踏的環境裏,他艱難的完成了自我人格塑造。捕快伍定遠所堅持的底線“人道”,使他在齊家滅門後的幸存者齊伯川被殺後,不屈不撓地追緝昆侖派。而秦仲海的終極反抗與毀滅之道與楊肅觀視生命如草芥,視萬事如塵埃的一成不變的“修羅之道”等等,均可看出作者的思想深度和人文關懷意識。
《英雄誌》依托“土木之變”“奪門之變”構建敘事框架,使用的仍然是傳統武俠小說的招數,但並未因此進入對曆史的模式化解讀。比如,在處理盧雲的情感問題上,作者打破了以往武俠小說英雄美人死去活來,幾乎互為修辭的常規。《英雄誌》中的愛,殘酷,卻真。類似的細節並不少見。麵對金、古武俠小說已經建立的強大審美趣味,《英雄誌》敢於衝破固有的模式,先破後立,令人敬佩。或許有人會這樣問,金、古作品裏的英雄形象十分鮮明,《英雄誌》裏誰是英雄?是啊,似乎沒有哪一個稱得上是絕對的英雄。然而,這正是《英雄誌》的過人之處,因為武俠精神隻有遭遇現實,才會攀越人類精神的高度。《英雄誌》中的英雄是踏在土地上的英雄,而不是飛在天上的英雄。
當然,《英雄誌》也存在很嚴重的缺陷。這部作品格局宏大,但由於作者駕馭能力有限,幾乎失去了對結構的把握,大規模的鋪墊情節,難避拖遝之嫌。在語言上,也露出了粗糙簡陋的痕跡。在敘事方式上並未超越前人,與金庸的精於設計相差甚遠,與古龍的劍走偏鋒無法抗衡。另外,這部小說基本上是按照傳統寫作方式進行創作的,具有現代意識,但網絡特征並不鮮明。
據說,作者孫曉早年在台灣從政,曾經有過一番抱負,最後因為無法接受政治黑暗而退出政界,之後寫了《英雄誌》。這個傳說未經確認,如果是真實的話,倒也能夠說明一些問題。至少可以解釋小說裏為什麼會出現那麼多迥異於金庸、古龍武俠的無奈、妥協和悲情,以及對殘酷事實的冷靜描述。最後,我解釋一句,這部小說,不在於講英雄如何成其為英雄,而在於講“英雄”所應具備的精神,講“英雄之本色”對於人的重要性。英雄誌,其中的“誌”已經包含了這個意思。
四、《最後一顆子彈留給我》(軍事類,劉猛著,中國社會出版社2004年8月首版)
在將《最後一顆子彈留給我》歸入軍事類小說的同時,我充分理解和尊重作者本人的意見,並且我自己也認為,它不僅僅隻是一部軍事小說,而是以軍事為題材的多主題、多向度的小說。小說以主人公小莊的從軍經曆和退伍後的生活為主線展開的描寫,兩個時空交替的出現,使軍旅生活成為表達作者思想情感的一個載體。
小說以眾多的配角人物為副線,塑造了一大群軍事幹部,包括大軍區副司令、特種兵大隊長、中隊長、野戰軍的團長、連排班長等等。但是,劉猛回避了走傳統軍事小說的路子,他並不是在搞什麼突破,而是完全改弦易轍,在另一個敘事空間裏,尋找軍旅生活狀態下的人的思想情感脈絡,其中包含了作家個人對戰爭、國防、軍事改革的獨特認知。但它畢竟是小說,哲思性的東西必須落實到一係列人物身上,才具有感染力。國家的軍事戰略必須通過人去實現,這是個很簡單的道理,而這個人是現代人,有複雜的思辨能力和充沛的情感,有他自己對爭戰的理解。《最後一顆子彈留給我》其實是暗藏反戰思維的,然而選擇和平談何容易,它同樣需要勇氣,那就是阻擋“最後一顆子彈”的氣概。小莊想做的正是這樣的一個軍人,在他靈魂深處,他的懷疑和熱愛同樣值得人們思考。現代戰爭多數是跨國界、跨地區的,這就要求此類文學書寫具有更加開闊的胸襟和國際思維。在複雜多變的國際環境中,狹隘的民族主義不可取,簡單的議和主義更不可取。顯然,《最後一顆子彈留給我》在這方麵的努力,已經成為網絡寫作的成功案例。順便提一句,這部作品在網絡上被海外讀者譽為“中國第一部真正具有國際意義的軍旅小說”。
五、《誅仙》(玄幻武俠類,蕭鼎著,朝華出版社2005年6月首版)
《誅仙》是網絡玄幻武俠小說代表作品,在網絡類型小說中具有開創性。
《誅仙》講述少年張小凡曆盡艱辛戰勝魔道的曲折經曆——正道與魔道的道德對立、強烈的懸疑色彩和魔法氛圍、千奇百怪的武功、似是而非的傳統文化,夾雜著動人心弦的愛情故事,使它具備了一個網絡文本成功的要素。《誅仙》很好的繼承並開發了傳統文化資源,以老子《道德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的思想貫穿全文,同時糅合西方魔幻表現手法。從思想內容到表現形式,既有傳承也有創新,深得讀者喜愛,因此獲得“新民間文學”美譽。
按照既定的藝術標準,無論在形式上還是內容上,都很難給《誅仙》一個準確的定義:傳統道德小說?網絡愛情小說?抑或魔幻現實主義?似乎都不夠準確,因此產生了一個中西合璧的名稱“玄幻武俠小說”。這恰恰體現了網絡文學的包容性、開放性和多樣性。這還僅就網絡小說《誅仙》而言——以這部小說為母本,又誕生了網絡遊戲和動漫作品《誅仙》——以文學的形式通過網絡傳播,又在網絡上被改編為娛樂作品。可以這樣說,《誅仙》的傳播過程是網絡時代文學向娛樂作品轉換的範本。這個過程是從嚴肅到通俗、從文學性到娛樂性的改變,此現象比傳統文學作品的影視改編更具時代意義與商業價值。由此可證,網絡已經具備了完善的從產生到傳播再到娛樂化改編的文化傳播流程。
《誅仙》是在線寫作的樣板之一,它在發布之初不是一個完整的文本,而是邊寫邊發。這部作品從2003年開始在網絡出現,發表一部分後,先在台灣出版,後回到大陸出版,2007年完本。由於作者起筆時沒有完整的構思,而是采取寫一章謀一章的方法,情節及結構隨意性大,後半部分出現生編硬套等敗筆,明顯虎頭蛇尾。這也是長篇網絡文學作品的通病。
六、《隨波逐流之一代軍師》(架空曆史類,隨波逐流著,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年4月首版)
《隨波逐流之一代軍師》虛構了一段曆史,準確的講是由幾段曆史糅合而成,同樣,作者筆下的王朝也是一個子虛烏有的朝代,但是,我們似乎又很熟悉小說中的曆史場景……不能不說作者成功的“架空”了曆史,雖然在網上受到熱捧,但小說表達的核心問題卻一直無人談及——作者對獨立價值觀的思考。我以為,這正是這部小說達到較高審美層次的關鍵。
《隨波逐流之一代軍師》擁有一個比較完整的敘事構架和一副清新的文筆,因此無形中將讀者的目光引向了故事層麵。作者將主人公的命運放在了王朝變革的前夜,天下一統大勢所趨,南楚國勢衰敗,走下曆史舞台在所難免,任何人也挽救不了。江哲(隨雲)對此有清醒的認識,早就切斷了為南楚賣命的念頭,可見他並非是個吊書袋的文人。因此,他遭遇一代豪傑李贄就是偶然中的必然,他們的會合,必然會加速時代的變革。其實作者的態度是很明確的,學識過人,聰慧絕頂的隨雲一心向往無拘無束,閑雲野鶴的生活,對政治並無多少興趣,但命運弄人,身不由己,,隻好隨波逐流……果真這樣簡單嗎?又不盡然。“隨波逐流”還是一個反題,如果拆解開來分析,亦可解釋為“隨時代之洪波,逐朝廷之暗流”。一實一虛,乃是對人性深處的追問。
小說的主線清晰明了。江哲以出眾的才華向雍王李贄說天下形勢,但並未立即加盟,他是個文人,文人必然是清高的。在多次被居心叵測之人逼迫出謀劃策後,他認準了李贄。大雍蕭牆之亂給了江哲施展才能的機會。為了李贄上位,江哲終於出手用計,誘使太子失德、鳳儀門逼上謀反,揭開了新的曆史。在雍王李贄代替太子成功登上儲位後,江哲曾經悄然離去,顯示出他的文人氣節,同時也看出了他的謀略,因為他明白,日後定有更大的暗流。李贄登基成為雍帝後平北汗,繼而南下滅楚,一統天下。作者在風輕雲淡中道盡了江哲複雜的內心世界,可謂不著一字盡得風流。在別人眼中,他是輝煌的。但作為士大夫的他畢竟是南楚的叛逆,發小陸燦對舊主的堅守又怎能不令之動容?何況大雍文武百官對他的特殊地位多有忌憚;與他相愛的長樂公主留在長安,夫妻聚少離多,他的精神世界裏隻有一個小順子能夠依托。這樣的淒涼是無法言說的。在平北漢過程中他出現了一些失誤,可以解釋為內心焦慮的折射。
應該說,對主人公江哲的成功塑造,寄托了作者努力建構人生美好境界的理想,國難時需要豪傑,平安時需要順民,所謂治國安邦,安生立命,誰不心向往之?而身在高位的江哲深知,隨洪波易,逐暗流難,能夠隨波逐流,而不沉沒者,慶幸當中也包含著幾分悲哀。小說所涉及的價值觀問題,直指我們這個物欲橫流的時代最缺乏的精神歸依。
《隨波逐流之一代軍師》與其他描寫曆史戰爭的小說很不一樣,它側重於對人物內心的開掘,而忽略了對血淋淋戰爭場麵的描述,這是和作者追求的淡雅文風相一致的,但也少了些許曆史的深厚感。必須提及的是,這部小說的敘事結構比較特殊,主人公江哲既是敘述者,也是被敘述者。小說是在江哲看著南楚遺臣劉奎的《南朝楚史》,同時通過自己的回憶展開故事的。在《南朝楚史》中他是被敘述者,而在回憶中,他是敘述者。兩個文本的交叉,造成了人稱等一些細節上的閱讀困難,但同時也豐富了敘述空間,不失為一次對文本表現形式的積極探索。
七、《明朝那些事兒》(曆史類,中國友誼出版公司2006年9月首版)
從這部小說的名字我們就能感受到這個時代的文化氣息:以輕鬆、隨意和閑適的姿態,努力消解對曆史沉重閱讀的畏懼。這樣的寫作路徑暗合了網絡時代的文化心理訴求。這是從外部來分析《明朝那些事兒》的閱讀環境,一旦進入內部,小說的成長空間當然有其自身的節律。從中國曆史看,明朝的確是個深藏機鋒的話語場,給敘事者提供了一展身手的舞台,而說到市場,這幾年恰逢國學熱處於井噴期,《明朝那些事兒》作為網絡化曆史敘事的代表作品,可謂占得了天時地利人和。
有人總結說,類似當年明月這樣的作者很像中國古代的說書人,我認為,這個類比是有一定道理的。從敘事手法上看,《明朝那些事兒》的夾敘夾議、對曆史人物心理活動的大膽推測,以及借古論今的演繹技法,正好傳承了這一文脈。更重要的是,民間話語作為網絡平台上的“離離原上草”,正勇敢呼喚著“野火”和“春風”的到來。因此,民間曆史研究與小說敘事的機緣,通過網絡在今天得以重新整合,進而產生了新的曆史敘事的空間。當然有人反對這種敘事,指責它攪亂了曆史真相,甚至混淆了是非。在此我再次重複自己的觀點,不可將小說當曆史去讀,反之也不應該拿曆史作為衡量小說的標準。它們本來就是兩個獨立的邏輯係統。我們過去的曆史小說嚴格根據史實敘事,如今,這種創作方法已經被證明不是唯一的曆史敘事途徑,更何況,不同價值取向的作者根據史實敘事,其結果仍然是南轅北轍。
簡單的說,《明朝那些事兒》是一本以自己的觀點講述曆史,並借用曆史事件折射現實問題的故事集成。它的主線完全忠實於《明史》,從核心人物到重要事件,都是有影有形的,和所謂的戲說、大話又不一樣。當年明月所以能夠走紅網絡,原因在於他使用了現代讀者能夠接受的敘事方式,把那些已經既定的曆史人物形象“激活”,也就是說,這部作品的創新性不是運用架空、重塑等表現手法,而是實現了敘述方式的轉換——把重的曆史變為輕的故事,把嚴肅的考據變為生動的講述——體現出網絡平台新的讀寫關係。其實通俗曆史寫作早就流行於港台,柏楊先生所做的努力開一代敘事之先河,但時代的發展不可能裹足不前,《明朝那些事兒》便是這條河流的某種延續。
按照傳統觀點,寫曆史小說的人至少得是半個史學家,而當年明月並非曆史專業出身,他對《明史》的研究大概隻能說是玩票狀態,但我想這並不妨礙他在敘事上找到自己的空間,有關《明朝那些事兒》的論爭都是建立在這個基礎上的。進一步說,這種寫作還涉及草根文化與精英文化的抗爭,當年明月作為民間敘事的代表,獲得民眾的廣泛認可,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八、《鬼吹燈》(恐怖、懸疑類,天下霸唱著,安徽文藝出版社2006年9月首版)
自從以《鬼吹燈》為代表的盜墓小說興起,一股攙雜東方神秘色彩的現代探險故事開始在網絡蔓延,有心的讀者或許不難發現,這些小說夾雜著多元文化的元素,其情節、筆法、故事背景和精神訴求,既有中國古代傳奇小說的痕跡,也有好萊塢驚悚大片和遊戲的影子,它會讓人聯想起誌怪小說、僵屍鬼故事、恐怖片、靈異小說、遊戲《魔獸世界》、電影《深淵》、《異形》和《古墓麗影》等等。讀者並不排斥大雜燴,問題是你是否能吸引他。在這個嘈雜的世界中,涓涓細流早已被遺忘,人們膨脹的眼球充滿了血絲,死死盯著離奇古怪的幻想世界。無疑,《鬼吹燈》的網絡暴紅暗合了這一心理需求。當然,這也沒有什麼不好,讀者的選擇自有他的道理。
《鬼吹燈》的故事由一本主人公家中傳下來的秘書殘卷為引,縱橫天下千裏尋龍,曆盡艱難險阻,那些龍形虎藏、迷窟生煙、天坑深潭詭異無比,昆侖山大冰川下的九層妖樓,中蒙邊境野人溝中的關東軍秘密要塞,消失在塔克拉瑪幹黑沙漠中的精絕古城,神山無底洞中的屍香魔芋花,雲南叢林中的蟲穀妖棺,西藏喀喇昆侖山中的古格王朝無頭洞,陝西的龍嶺迷窟……處處陷阱,危機四伏,步步驚心,環環緊扣,蹦極式的極限挑戰比比皆是。
按照作者天下霸唱自己的說法,《鬼吹燈》是一部探險小說,根源於易學的風水,是貫穿其中的經脈。雖然書中包含著眾多元素,但隻有“探險”二字能概括其精髓,絕非單純的盜墓小說,也絕不是恐怖靈異和老掉牙的推理懸疑小說。他這樣說也許有一定的道理,但如果我們仔細分析,可以發現其中具有“另類童話”的特質,這類作品客觀上給活在現實理性世界的現代人端上了一盤“幻覺盛宴”。在這個崇尚財富的年代,《鬼吹燈》等盜墓小說裏麵千年古墓幻化出的屍體、奇寶、奇特景象等成為模糊的財富象征,閱讀的過程會讓人不自覺地陷入探險的自我模仿當中——感覺自己正通向神奇的財富之路!
《鬼吹燈》前後兩部共8冊,故事的發展出現了前後脫節現象,成了探險集式的故事彙本,可見作者在構思尚未成熟時即匆忙動筆,在把握全局上還有待改進。
九、《杜拉拉升職記》(職場類,李可著,陝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7年9月首版)
杜拉拉,“職業的一代”,草根出身,外企白領,做著一份不高不低的人事行政經理的工作,拿著一份不高不低的薪水,經曆著職場的跌宕起伏。這是七十年代生人的標本式特點,也是第一代跨國外企人的生存境況。
《杜拉拉升職記》有兩條主線,一條講的是她從一家小民營企業到著名外企的奮鬥過程,一條講的是她和公司大客戶部總監王偉的戀愛過程,與描寫職場生存的老辣直接相對稱的是,作者在情感描寫上也相當細膩而富有情趣,將這場屬於辦公室戀愛範疇內的愛情故事寫得一波三折。《杜拉拉升職日記》的成功絕不是一個偶然,它切合了職場女性的心理特點,可以算是為職場女性量身定做的成功學,和以往寫給男人看的職場小說有很大的區別。1990年代的職場小說,多數是商戰題材,以企業老總爭鬥為主線,不僅心狠手辣,而且挾帶官場之威,儼如厚黑學博弈。跨國外企並不講這一套,邏輯係統發生轉換,現代職場女性開始唱主角,她們顯然對厚黑學興趣不大,也不希望自己給人留下這樣的印象。
杜拉拉姿色中上,智商也談不上出類拔萃。在高等教育普及得不錯的年代,口袋裏揣一張大學文憑的滿大街都是。她能做得到的事情,一般人就有可能做得到。當然,她是個努力的人,通過不斷進取改變自己的命運。作者李可對杜拉拉的定位,既不是灰姑娘,也不是驚豔女郎,而是個普通人。普通人當然就有普通人的需求,除了升職以外,還要感情寄托,作品的愛情部分雖然著墨不多,但也有所揭示,工作不是一切,鬥爭不是永恒,懂得享受生活人生才更加充實。
《杜拉拉升職記》第二部《華年似水》是第一部的升級版,是為經理人打造的職場人生進階篇,或許因為多了一份“創意”,實用性得到了提升。但在敘述上似有說教之嫌,對諸多問題的分析和看法,不再通過細節表現,而改由杜拉拉口述,場景和其他人物的作用木偶化,缺少打動人的力量。
十、《盤龍》(幻想類,我吃西紅柿著,太白文藝出版社2009年1月首版)
《盤龍》一書作者我吃西紅柿原名朱洪誌,1986年出生,在蘇州大學讀書期間開始網絡小說創作。2008年,《盤龍》以豐富的想象力,和一付尚顯稚嫩的文筆創造了網絡文學的點擊神話,總點擊量已經超過一億。《盤龍》是一個勵誌故事,主要講述龍血戰士後代林雷·巴魯克的成長曆程。從一個平凡的人類,到成為玉蘭位麵最好的恩斯特魔法學院的學生,超越學校的天才少年迪克西,修煉成為聖域強者,最後突破成為神級強者,整個過程中,“魔武雙修型”的林雷從沒有一刻停止過修煉,當然他有4個神分身和本尊,加起來等於是5個人,所有在分身修煉的同時,其他分身和本尊可以不受影響的做其他事情。從下位神一直修煉到中位神,最後終於成為上位神,最後靈魂變異、煉化4枚主神格,成為突破宇宙限製、跳躍到鴻蒙空間的第一人,中間發生了特別多的故事……有初戀的失敗、有父母之仇、有德林爺爺的幫助、有雕刻的神奇、有好兄弟的友情、有惡魔城堡的任務、有紫荊山脈的阻困、有四神獸家族的重擔、有位麵戰爭的曆險、有貝魯特爺爺的囑托……最後終於全家團圓、兄弟團聚,林雷修煉成為鴻蒙空間的掌控者。
在修煉成就上,林雷是個偉人,但是在生活中,林雷又是一個平凡的人。他關心自己的親人和朋友,有仇必報,會為他人著想。他也熱愛生活,在地獄天祭山脈還抽空自己做菜吃,也盡量多抽時間陪伴妻子和子女。為了和自己關係不太大的四神獸家族,多次和八大家族對戰、險中求勝。這些親情和正義感,讓他成為一個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一個隻知道修煉的機器。《盤龍》實際上是運用幻想手法,表達一個勵誌的主題,人物的成長曆程才是小說所要表現的核心內容。對於這樣的網絡小說,如果我們耐心閱讀,也許就不會排斥其“娛樂”價值。
關於小說創作的原創力問題,文學評論界已有廣泛討論,其基本結論是,近年來的小說創作原創力明顯衰減,作家無意識的重複自己,重複別人,已經成為一種慣性。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狀況?我個人認為,20世紀後30年從事創作的小說家,在今天,有百分之八十已經被時代所淘汰,他們在新世紀十年中的創作幾乎失去了文學價值,更不要說標杆作用了,盡管他們名望還在。或許悲哀正在於此。求求你,別再寫了!有人發出這樣的聲音,我表示理解。
綜觀以上10部網絡小說,它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創新精神。應了一句俗話:不走尋常路。話說回來,不是傳統作家沒有這樣的意識,而是從根本上說,我們所處的時代發生了巨變,真正的斷裂已經產生,一部分人被淘汰出局,是極其正常的現象,一點也不奇怪。而勇於挑戰,敢於嚐試,在強大傳統麵前另起一行的網絡寫作,對中國文學在新世紀的發展所發揮的作用,將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顯現出來。然而,創新何其難,需要智慧與勇氣,盡管如此,有時候還會半途而廢……艱難中的攀行,又怎能不犯錯誤呢?我因此有了另一個觀點,對於網絡小說創作,一定要持寬容的態度,鼓勵創新,允許犯錯;同時,傳統寫作也要不斷提升創新精神。需要強調的是,商業化導致了大量文本複製——網絡創作的跟風現象非常嚴重。因此,對極少部分原創性作品,應該給予更多的關注和保護。
在撞擊中發展,在紛爭中前行——盤點2006年網絡文學
2006年,網絡文學作為一種獨特的文學形態進入了第十個年頭。盤點一下可以發現,國內互聯網上僅網絡原創長篇小說的存量已達到數十萬部,不斷新加入的寫手、作品和直線飆升的點擊率,使網絡文學仍處在高速發展之中。2006年,文學網站的日瀏覽量總和首次突破1億人次。網絡小說的瀏覽量在其中占了重要比重,如長篇小說《趙趕驢電梯奇遇記》在貓撲網貼出3個月,創造了1億次點擊率的神話。緊隨其後的長篇小說《鬼吹燈》也突破千萬點擊率大關。這些成名的網絡小說很快有了紙質出版物,開始在更廣範圍被閱讀。根據粗略統計,最近這幾年,網絡小說的出版量(總印數)每年以20%的速度遞增,全國大部分書城、書店都設置網絡小說的專櫃。但讀者年齡卻呈下降趨勢,目前網絡小說出版物的主要受眾人群是15到25歲之間的青少年。除了書籍之外,網絡原創小說還衍生出諸如電視、電影、電子遊戲和動畫等其他樣式的文化產品。可以這樣說,經過十年成長的網絡文學,就其品質而言,較為符合流行趨勢和大眾審美趣味;就其形式而言,正在走出單一格局,進入整合階段,準備向綜合藝術方向發展。在消費市場的驅動下,網絡文學的潛質和特性將會進一步得到發揮,並推動其衍生為特殊的文學現象。
從2006年7月19日公布的第十八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調查數據可以看出,2006年上半年中國互聯網在整體上保持增長態勢的同時,網民特征結構、上網途徑、上網行為等各方麵也出現了一些較為明顯的變化。上網用戶總數已達1.23億人,其中使用寬帶上網的人數達到6430萬人;上網計算機達到5450萬台,國際出口帶寬總量為214,175M,連接的國家有美國、俄羅斯、法國、英國、德國、日本、韓國、新加坡等。網站數達到78.84萬個。在網民的特征結構方麵,學生、專業技術人員仍然是主體,其中學生網民的比例和半年前相比有所上升。年輕、知識層次較高、意識前衛,成為網民的主要特征。從上網途徑來看到,家中成為網民上網的主要地點,比例已達70%。上網更加方便,在網上的時間更加隨意和充足,除瀏覽新聞,檢索資料外,網上休閑活動日益增多,網民越來越意識到自己才是網絡的主人。而文學網民正是這支浩浩蕩蕩的網民大軍中最為活躍的一個群體。新的傳播手段給了他們施展才能的廣闊空間,促成新文學形式的出現,對於這個群體,嚴格意義上的文學概念已經不複存在,它的變化——泛化或稱其為邊緣化已經不可逆轉。網絡時代,傳統意義上的小說、散文、詩歌和戲劇的界線將越來越模糊,無法確切界定。
在這個基礎上,通過對2006年網絡文學基本形態的描述,大致可以看出它的發展方向和存在的問題,這也是我們關注網絡文學的根本所在。
一、恐怖靈異小說大行其道
繼奇幻小說2005年奪人眼球之後,恐怖靈異(也稱玄幻鬼怪)小說成為2006年網絡文學的主角。其實奇幻小說和恐怖靈異小說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比如《紫川》、《天魔神譚》是講人族和魔族的戰爭故事,《褻瀆》是西方神話故事,《飄邈之旅》和《誅仙》則掀起了東方修真題材的潮流,這些小說都含有鬼怪的成分。但《鬼吹燈》的出現,使二者開始分道揚鑣。《鬼吹燈》係列講述的是盜墓者的故事,創造了“精絕古城”等一些墓穴、神殿的場景,宣揚了一些盜墓的所謂術語行規,如把盜墓者稱為“摸金校尉”,把墓穴裏的邪怪稱為“大粽子”等。後來被稱為“鬼話”的此類小說甫一出現,立即得到網民的簇擁。鬼故事最早是從台灣引進過來的,網絡文學初期階段,大陸讀者經常到台灣的論壇去看鬼故事。1998年前後,清華大學水木清華論壇“聊齋鬼話”版日漸繁榮,大陸湧現出一批原創寫手。但當時的鬼故事比較簡單,大部分屬於傳統寫法,將其歸類為靈異小說可能更加準確。
2006年,長篇小說《鬼吹燈》在網上受到追捧,說明求新求變的網民對“鬼話”的興趣在逐步上升。對於這一現象,《鬼吹燈》作者天下霸唱認為:“原因很簡單,一是新奇,讀者沒有接觸過;二是懸念,讀者猜不到情節。如果小說都像國產電視劇就很沒意思了,大家一看開頭就能猜到結局,無法提起讀者的興趣。如果作品缺少了想象力,就難以給讀者帶來閱讀的快感,也就很難說是好作品了。”可見網上讀者普遍存在獵奇心理,誰能抓住這一點,誰就能在讀者那裏得到響應。這恐怕也是互聯網“平民時代”的一個重要特征。和《鬼吹燈》一樣,廣州大一女生Tina的《冤鬼路》也得到網友的推崇,至今,文中提到的地名或者典故在許多人心中已經演繹成為現實。《冤鬼路四步曲之二櫻花厲魂》中有條櫻花路,於是武漢、南京等地的櫻花路都在讀者的眼裏有了靈異色彩。天涯網友“櫻花戀靈”說:“南京有個中山學院,通往中山學院有條路也叫櫻花路,還有個櫻花小區。有天半夜,路過那條路看到‘櫻花’兩個字嚇得我沒敢往前走,調頭就往家跑。”Tina的簽約商卻認為,“她寫的是情,而不是恐怖,恐怖隻是達到最終目的的一條路而已。不過,在宣傳的時候,還是會強調恐怖的一麵。如果要定義,會定義成恐怖言情小說。”
我們再來看看一位年輕網友發表在博客上的閱讀心得:今天看了《貓靈》,很感動,覺得這個女的很奇妙,的確,在某些地方真的和我很相似,有著對靈異事件的興趣與某些神奇的力量,雖然並不像文中的女的一樣,但是,卻有過類似的(經曆)。如果是從前的我,大概對這類文章笑一笑而已,但是,我卻愛上這個故事,愛上這個故事充滿神秘、妖媚、死亡的氣氛,充滿神秘的罌粟花,會流血的雕花鏡子,半夜會自動發出聲響的洗衣機,那紅紅的血水滾動著……母親的自殺,好友的夢遊……很精彩的故事,不過,似乎有一點還是挺新鮮的,有戀父情結的女生都是感情豐富的女生?大概吧,沒接觸過……可是,看到最後,自己也想有種衝動,真的不知道,那冰涼的刀片觸碰到靜脈會是怎麼樣的一種感覺……貓靈和主人的性生活?隻是因為恨嗎??
以上這段文字應該說很具有代表性,它說明,閱讀在某些時候對人的影響是很大的,尤其是對年輕讀者。這一現象值得研究。因為網絡恐怖靈異小說的核心是恐怖,其故事往往追求離奇和晦澀,人物行為怪異,完全不適合成長期中的青少年閱讀。但是可悲的是,這些小說的作者本身就是低齡、涉世不深的青年人,而小說的讀者絕大多數是20多歲的年輕人,甚至是更加年輕的在校學生,其中女讀者比例遠大於男讀者。他們究竟是在怎樣的社會背景、成長環境中感受這些另類的恐怖文化,這其中存在的問題,值得教育界、文化界人士深思……
網絡文學審美的娛樂性一直是學界比較關注的問題。2006年此類討論仍在繼續。無深度、平麵化,追求閱讀快感和閱讀刺激是網絡文學的主要特征之一。網絡寫作的多種風格和多元結構,以及追求個人價值感的認同,是一把雙刃劍,它在創建個體精神的同時,容易忽略對受眾的心理關懷。因此,一旦失去邊界,就會因為追求娛樂性而導致創作責任的缺失,構成對網絡文學發展的製約。總體上看,網絡文學寫手主要由都市青年組成,與傳統作家相比,他們的作品時尚淺顯,內容平麵化,缺乏關注人類命運的意識,在藝術上和思想深度上還遠未成熟,缺少深邃的社會意義、人生感悟和深層的文化積澱,缺少責任與理性,是網絡文學的致命硬傷。因此,網絡文學目前還難以滿足更多讀者深層次的審美需求。這當然和網絡文學追求情緒化、隨意化、即興化的創作方式有關。無拘無束、隨心所欲的表達自由,這為文學回到天真、本色和誠實創造了條件,但同時也為濫用自由、膨脹個性、創作失範大開了方便之門。這個問題還需要網絡文學研究者們給以更多的關注。
二、評獎活動與商業出版雙輪驅動
從根本上講,網絡文學是在我國市場經濟建設的腳步聲中誕生的,它的發生、發展從一開始就與文化市場的需求緊密聯係在一起。十年來,盡管形式不斷變化,但萬變不離其宗,網絡文學已經成為文化產業的重要成分,它的商品屬性得到了充分展現。具體的講,網絡文學出版物已在文學圖書中占據了三分天下,並且在銷量上與純文學難分仲伯。因此,為推動網絡文學產業化、規範化,出版機構和網絡平台頻頻聯手,試圖建立一個相對穩固的生產、銷售渠道。網絡文學評獎活動已被證明是發現和推廣人才最便捷的方式。
2006年4月15日下午,“06網絡文學發展與出版峰會”在北京開幕。會議主題為網絡文學的產業發展、網絡文學的版權貿易,網絡文學走向出版的策略,動漫產業和有聲讀物對網絡文學出版的影響等內容。會議由幻劍書盟主辦,參加此次會議的出版單位有上海人民出版社、作家出版社、春風文藝出版社、朝華出版社、安徽文藝出版社、河南文藝出版社、科幻世界、貝塔斯曼亞洲出版公司、上海英特頌圖書有限公司、台灣鮮鮮文化出版社、台灣信昌文化出版社。來自新浪、搜狐、動漫東西、經濟日報、今古傳奇、中國圖書商報等40多家媒體出席會議。作者嘉賓阿越、明寐、三十、雨魔、玄雨、唐家三少、步非煙、Shiou等100多名作者到會。這個會議顯示,傳統出版機構仍然對網絡文學有所期待,不過合作方式更加多元化;網絡文學推動有聲讀物、動漫等周邊產業的發展將逐步成為新的出版亮點。後者在文化產業繁榮的日本已有前例。在目前圖書市場趨緊的背景下,出版業以炙手可熱的網絡文學盤活市場,已經是不爭的事實。
為了有效推動市場,出版界聯手媒體、網絡平台和文壇名家,開始了新一輪的“發現與探索”之旅。網絡文學評獎活動本身就是宣傳和推介作品的重要手段,因此,與傳統文學評獎活動相比,它的商業目的更加明確,爭議性反而較低。
跨年度的第三屆新浪原創文學大賽於2006年6月5日舉行了頒獎典禮。19歲的輟學少年林千羽和22歲的複旦女生楚晴分別憑借《逍遙·聖戰傳說》和《挽雲歌》分享了總狀元的榮譽。本次大賽共收到5000多部長篇小說的投稿。分為奇俠、言情、懸疑、都市、校園、軍史等六大門類,最後決出六大門派總盟主和總狀元、總榜眼、總探花。這次大賽的評委會陣容龐大,由金庸、餘光中、賈平凹、餘華、張抗抗、劉震雲、海岩等老中青三代著名作家和評論家組成。
同樣是評獎,區別於新浪原創文學大賽的是,2006年10月開賽的第二屆騰訊網“作家杯”原創文學大賽,沒有邀請一位名作家或名評論家當評委。主辦方代表認為,當下的知名文學評論家多是科班出身,繼承了正統的文藝理論,經常參與茅盾文學獎等純文學獎項的評選。他們在參與評選的時候,往往會按照學術標準,從內容、體例、語言等方麵來衡量當下的網絡文學作品。但是網絡文學中有很多新生事物,比如可愛淘的書中,標點和異型符號大量連續使用,這是不符合語言規範的,如何用學術標準加以評判呢?騰訊網“作家杯”的評委團由12位資深出版人組成,他們任職於國內規模較大的出版社和圖書公司,有長江文藝出版社北京圖書中心主編安波舜、春風文藝出版社副總編輯常晶、接力出版社副總編輯黃集偉、漓江出版社副總編輯龐儉克、博集天卷圖書公司常務副總經理王勇、磨鐵文化公司總策劃沈浩波等。很顯然,這個評委班子更注重評獎帶來的市場效應。
10月26日下午,由文化部主辦的第四屆中國國際網絡文化博覽會在北京展覽館隆重開幕,其間舉辦的“首屆網絡文學經典盛會”也進行了網絡原創文學的頒獎活動。2007年1月16日在京拉開帷幕的“2006-2007中國網絡文學節”,號稱設立了十萬元的原創大獎。這一年中,大大小小的文學網站舉辦了各種形式的有獎征文活動,所頒出的獎項五花八門,不計其數。這裏不及一一細列。
網絡文學推動的出版形式多樣化,是2006年出現的一個新的現象。這其中的博客出版被大眾關注最多。博客出版是日本出版界的一項新發明。2004年,日本一家名叫“Ameba Books”的出版社打出這樣的旗號:把因特網上的感人之作放入你的書架,而這些“感人之作”來自於時下流行的網絡日誌——博客(Blog)。盡管不少人並沒有將博客這種個人網上信息發布方式視為一種文化,博客上的許多內容也確實乏善可陳,但該社主編山川健一則旗幟鮮明地把博客稱為“新的語言文化”。“在博客上寫作的人每天閱讀大量的文章,然後盡情表達自己的思考。雖然博客具有匿名的原則,但能夠發揮表現力和創造力的博客還是擁有眾多的愛讀者,有些甚至可以說是人氣衝天。”這位作家出身的主編正是要發掘這樣的博客網絡寫手,將他們的“作品”變成鉛字。
隨著2005年中國博客熱的興起,精明的商家開始把目光投向了這塊處女地。3月底,被稱為中國第一博客的“老徐的博客”結集出版,但銷售業績不好,這對主要以名人為對象的個人博客的出版是個不小的打擊。但商家並未因此罷手,而是轉換了方式,他們不打算輕易放棄對這一新形式的嚐試。經過摸索,出版界找到了一條博客與出版相結合新路徑,於是有了《修煉——我的職場十年》這樣的博客圖書的出版,既然博客有與讀者互動的功能,出版社就索性將編校過的部分書稿在博客上連載,以網民反饋的意見作為參考,對標題、內容等進行調整。事實上,在美、英等博客發展較為成熟的國家,早已出現了利用博客進行按需出版的模式。圖書作者不但聽取意見,甚至會留下供讀者創作的空間,再尋找自助出版公司出版。目前,博客出版雖然還沒能夠形成規模,但它至少打破了傳統出版的“黑箱”邊界,讓出版透明化,也讓博客群體的力量得到了最大程度的體現。
三、“新世紀文學”側目網絡寫作
目前,純文學的生產機製仍然是由文學期刊、文學評論家和文學史家等精英權威掌握話語權,網絡文學則比較傾向於民間意識和圖書市場。由網絡、商業、大眾傳媒等構築的文化市場機製,在2006年的活躍程度有所提高。網絡文學營造的是一種與傳統文學不同的遊戲規則,這其中,商業是一個重要的催化劑,是網絡文學生產複製,繁衍生息不可或缺的一個環節。因此,它的時代特征非常明顯。用積極的眼光去看,網絡文學是一個美麗的新世界,因為它有自由、寬容、真實、平等的可貴特征,它有寬闊無比的向別人學習、向自我挑戰的空間。
發展中的網絡文學最鮮明的特征是“寫作”與“生存”的共生狀態,或者“第一生存”體驗對於“寫作”呈現了最直接的意義,這與目前主流文壇的寫作方式有很大不同,他們是“在生存中寫作”,而目前文壇存在的職業性作家文學則在很大的意義上是“在寫作中生存”。例如,3月份開始在網絡連載的曆史小說《明朝那些事兒》就是一個比較典型的例子,作者“當年明月”以“把曆史寫得好看”為原則,用通俗詼諧的語言解讀明史,敘述之中加入個人評論,獲得了網民的追捧,出版後也取得了很好的銷售業績。《明朝那些事兒》的寫作觀念和方式與傳統寫作存在一定的不同之處,它充分利用了網絡的共生性特質和民間親和力,產生了新的曆史敘事方式。緣此,《文藝爭鳴》主編張未民呼籲加強對“新世紀文學”的研究。他並指出,當下中國文壇包含了在上世紀80年代和90年代形成的文學主流傳統的最新演變,並且還在快速擴容,今天的文壇之廣闊盛大,如果不包括如基於現代互聯網技術的“網絡寫作”,不包括所謂“80後”、“青春寫作”等被稱之為“新表現寫作”的現象,不包括打工者文學的“在生存中寫作”,那就不是一個符合今日文學社會趨勢的真實文壇,這種主流寫作加若幹邊緣寫作的文壇格局,其盛大性表征乃是新世紀以來中國文壇的最大變化。新世紀文學研究,正可基始於對這樣的新的文學體及其複雜機製和寫作實績的客觀描述而成立。而且由於當下文學的機體過於繁複盛大,不僅及時的評論非常必要,及時、即時的學術調查積累與研究也是迫在眉睫、時不我待的。
事實上,已經有一些文化機構和民間組織開始介入對“網絡文學”的開發性研究。2005年5月31日,在開通湖南作家網的同時,湖南作協成立了全國首家地區性的網絡文學委員會,省作協副主席水運憲當選為主任,何立偉、歐陽友權、餘豔當選為副主任。2006年6月26日上午,武漢市作家協會和武漢工業學院工商學院網絡文學研究所聯合成立了網絡文學委員會,委員會依托《芳草》雜誌社網絡文學創作基地展開創作實踐及“網絡文學”理論研究。
時代造就了人的生存方式,也造就了人感知生活的方式。寫手在現實生活中有著各種各樣的身份與職業,而且絕大多數與文學無關,他們的知識結構與身份背景千差萬別,他們的創作因此有著別樣的風情與廣闊的視野。網絡文學往往以顛覆經典文本的麵貌出現,在寫作中以輕鬆、嘲諷的氣氛取勝,與傳統文學正兒八經的敘事、抒情,神與貌皆相去甚遠。這就要求我們以全新認知麵對這一文學形態。但是,相對於大量的在線網絡文學作品,大量網絡文學選本,網絡文學批評力量的缺失十分嚴重。一方麵是由於傳統文學的評論家們無暇顧及超量速的網上作品,另一方麵是網絡還沒有產生自己有影響力的評論家。我們應該看到,文學批評與文學理論首先也是文學範疇的,是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它給寫作提供了正確的理論基礎與理論指導,同時也引導讀者觀察的視角、閱讀的方向、分析的立場。既然網絡文學這一概念已經被提出,而且網絡文學也表現出其創作鮮明的特點,有著區別於其他文學形態的固有屬性,並在不斷的實踐與發展中湧現出一批優秀作品,那麼就有必要對其進行分析和探討,進行恰當的文學批評。顯然,由於網絡文學的稚嫩、模糊、發展的不確定性,對它的研究需要花費很大的精力,正是基於此,它的挑戰性不言而喻。
四、惡搞事件和當代網絡漢詩
詩歌曾經是中國曆史上成就最高的文學樣式,20世紀80年代它迎來了一個新的高峰,但轉瞬即逝。不用做過多解釋,90年代以來,中國詩歌的沉寂和敗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也不為過。2006年卻是個出現意外的年頭,這個意外和網絡直接有關。因此有必要專門就此展開一下話題。
據大致估算,目前全國詩歌站點差不多有400個甚至更多。按保守計算,每個站點平均每天發詩量20首左右,年產量差不多在300萬首左右。網絡詩歌是種約定俗成的籠統說法,包含三種情形。第一種是紙質詩歌的“陣地轉移”,即原本傳統書寫位移到網上來進行,沒有改變傳統書寫的本質;第二種是真正與網絡發生關聯,是“網絡情景中的詩歌”,一些人建議稱之為“網絡體詩歌”;第三種是極端形態——超文本·多媒體詩歌,目前隻是少數人的行為,還不普及。第一二種形態共同構成網絡詩歌這一“混稱”。網站、論壇都在全力以赴打造自己的品牌特色:“詩生活”以規模著稱,多欄目設置;“詩通社”500多位詩人加盟,40多位詩評家;“詩歌報網站”以活動為龍頭,從大展到評選到講座,十分活躍;“中國詩人”保留較多傳統色彩,以平和姿態傾向於詩歌普及工作;“第三說”使“中間代”命名終於贏得相當認可;“女子詩報”,堪稱全國第一大女性詩歌網,勁頭正足;“哭與空”的“詩人救護車”,多次舉辦募捐救助,成為國際上少有的“詩歌紅十字會”;“現在”傾注“打工”;“詩家園”、“露天吧”、“醜石”、“不懈”、“滑動門”等等,都辦出自己的特色。在這些詩歌站點的共同努力下,形成了網絡文學中的詩歌群落。可以這樣說,網絡詩歌的寫作和參與者,占據了網絡文友的半壁江山,其原因是由於網絡詩歌的寫作難度,以及對時間的要求相對靈活、寬鬆,同樣,網絡詩歌的寫作、閱讀人群也是最為複雜的,表麵上是“70後”、“80後”在主導,其實“50後”、“60後”的參與者大有人在,這在其他文學種類中並不多見。正是在這樣的前提下,2006年關於網絡詩歌的論爭出現了一次大爆發,其複雜程度是空前的,由於眾多問題糾結在一起,根本無法對其作出簡單的判斷。這裏隻能就事情的簡單線索做一個回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