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暗的心,最難接受的就是:糖尿病是終身病。
頭一回聽到人說終身病,我嚇壞了,終身病不就是一輩子的病麼?這不等於說,我成了病人,成了和別人不一樣的病人。一輩子也不會有安穩日子了?我雙眼一黑,頭腦發暈,若不是有人待在身邊照料,真能跌在地上。
第二回,聽到人說終身病,我頭麻手抖,淚水模糊了眼睛。這倒黴的病怎麼會把我纏住呢!夜裏難以入睡,思前想後的反省,自己總是盡心盡意辦好事,沒有虧待過社會,也沒有坑害過別人,怎麼好心難得好報!越想心裏就越煩躁,越煩躁就越睡不著。睡不著就休息不好,休息不好,體質會好嗎?難怪身體狀況一天不如一天。回頭去想,我要是早一天悟透終身病不可怕的道理多好,哪會讓身體每況愈下,殘破難修呀!
其實,糖尿病和其它病是一回事,弄清了很普通。說它是終身病,是因為一旦發現了此病,說明胰髒功能不甚好,胰島素滿足不了體能的基本需要。按我理解,這滿足不了需要的狀況,是有原因的。原因應該從兩個方麵找,一是胰髒功能仍好,好好工作了,工作得盡職盡責,夜以繼日,可是,分泌的胰島素也趕不上你暴食暴飲的需要,因而,尿糖過高。真是這樣,實屬萬幸,是身體用病的症狀向你發出警告,請你不要再暴食暴飲了,這樣有損健康。我小時候,常聽老人講,多吃多飲,足以傷身,恐怕就是這個道理。二是你並沒有暴食暴飲,飲食很有規律,很有節製,可尿糖也高,那就是胰髒功能有些不好了。這便需要分析查找胰髒功能不好的原因,是不是偶爾多吃了些東西,負擔加重,過量工作,疲憊不堪,胰髒需要喘口氣歇息歇息了?如果是,注意飲食,藥物輔助,調理一下也就好了。如果不是,那就應該從遺傳或其它病因中去查找了。隻有查找清楚了病因,才能對症下藥。
這話不錯,但是,我總覺得對症下藥不夠完整。對症下藥是從醫生的角度而言,病人是治病的主體,難道往病床上一躺就沒事了,就好賴把這百八十斤交出去了?不是,而應該積極配合。起碼要把自己的生活調節規律,該輕鬆的就不要太勞累,該少吃的就不要過量飽食,該增加營養的就應該合理進餐。我想,有了醫生的對症下藥,加上病人的對症生活,身體康複就會指日可待。
再說,糖尿病是終身病,其它病就不是終身病嗎?其實,終身病是披了一層嚇人的外衣,不信咱剝剝看。感冒傷風不是大病吧,是終身病麼?一個人可能在繈褓裏感冒,到了八九十歲也患感冒,在漫長的人生路上不知要和感冒遭遇多少次,稍有不慎,偶染風寒,剛剛治愈的感冒就會卷土重來。這不也是終身病麼?再退一步,腳氣不是大病吧,可是,也會相伴人的終生。有人從幼時摳腳氣,摳到七老八十時腳還癢,是終身病吧?任何人都可能得病,得病部位是身體的薄弱環節,生命的健康忠告就從那裏發出。看是得病,其實是身體不勝重荷,用一種它特有的無言方式提醒你。你注意了,生活規律,飲食合理,心情豁達,再加上適當的藥物調理,疾病又能奈你何?
可惜呀,可惜,當我明白了這番道理,這番道理對我已沒有一點用處了。如果人生還有第二次,我敢說,我會戰勝糖尿病這終身病,活出一個高壽來。隻可惜這塵世賣什麼藥的也有,就是沒有賣後悔藥的,我也隻能後悔死了。
胰島素成了我生命的支柱
記得十七八歲的時候,村裏放電影,我們一夥女娃娃相隨了去看,那個高興樣兒真是沒法說。那是個夏日,電影在大場裏放映。白白的銀幕一掛,空曠的大場就來了人,說說笑笑,嘻嘻哈哈。說是看電影,其實,大夥兒湊到一起比電影還熱鬧。再說,那會兒的電影可不是眼下的電影,是老模子,村裏人說:朝鮮的又哭又笑,越南的飛機大炮,中國呢,中國是新聞簡報。那還是文化大革命時期,除了新聞簡報,連後來的樣板戲也沒拍放出來。我真沒有想到新聞簡報會關乎到我的切身利益。
時過三十年,好多細節我記不清了。但是,我仍然記得那天電影的新聞簡報是歡呼毛澤東思想的又一偉大勝利,內容是我國成功合成人工胰島素。據說,這對於治療糖尿病,延長病人的壽命有不可估量的作用。電影放得熱熱鬧鬧,我們說得興致勃勃。那會兒,怎麼也不會將胰島素和自己掛搭起來。可是,一旦掛搭起來後,就再也無法解脫這種情緣。
剛一病,就有人告訴我,不敢用胰島素。
理由是,胰島素和鴉片煙一樣,用上了有癮,再不用也不行了。聽得我心頭一驚,記下了,不敢用胰島素。
可是,住進醫院,不由自己了,要由醫生。住了半個月,沒有明顯轉變,醫生找我說,要用胰島素。起初,我很害怕,不答應。醫生就慢慢說服我,說是用上不怕,還可以撤下來。今天說,明天說,說得胰島素的那可怕勁也沒了。我想,到了醫院就是讓醫生看病哩,不聽醫生的,聽誰的?再說,又急於治病,一咬牙,用上了。胰島素通過小小的針頭進入我的體內,外力成了我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