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是自然法則。即使我不去考慮婚事,上門說媒的人也還是有的。隻是給我介紹的對象讓我啼笑皆非。我不敢罵上門的好心人,狗眼看人低,可是,人常說介紹人眼是戥子心是秤,總該把握總體平衡吧?我的身價不知緣何,居然會和我眼中根本瞧不起的角色相等。而且,這個相等法則還具備潛在的威脅,倘不理這種茬,立時,對方會起反感,在人後把你罵個狗屁不值。我的行情,每況愈下,青春的色澤逐漸暗淡。有時候,我忽做非非之想,想起偉大領袖的教導,說年輕人是早晨八九點鍾的太陽,而我卻沒有這種太陽的光彩,我算什麼呢?可能被陰雲遮蔽起來了,隻能昏黑暗淡。
妻就是在我昏黑暗淡時登場的。是她家和我家的一位遠房親戚介紹來的,我們沒有過多的談吐,都拘泥在那個時代的特定方式中。從她那高大的身材,壯實的身姿,我認可了她做我的妻子。這種意念的萌生,不是跟著感覺走的,不是所謂的一見鍾情,而是因家庭的實際需要決定的。我們結緣是務實的產物。當時,我的母親體弱多病,下不了地,而且家務活也幹不了多少。多數家務都是大妹去做的。自然,這樣的家庭需要的是一位好主婦,即使將來魚龍變化,我撂下修理地球的活計,也還要有人為我在家中分憂解難。那麼,不選身強力壯的她,又選誰呢?奶奶卻有異議,認為我倆生肖不合,我屬虎,妻屬龍,龍虎相鬥,必有一傷。但是,奶奶被我說服了。在那突出政治的聲浪裏,她的理由再硬也不敢碰政治的硬性原則,她很清楚,自己的理由是帶有迷信色彩的。封建迷信是破四舊的首要目標,所以在我的婚事上具有最高主宰權威的奶奶,讓政治因素幹擾了她的權威效應。不久,我和妻成了親。
妻沒有嫌棄我那被人懷疑的海外關係,我是感激的。她沒有嫌棄,並非是不知道這種關係,而是她出身極好,沒有受過害,沒有這方麵的常識。若幹年後,我的爺爺真的從台灣歸來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仿佛是打了個盹,過去眾人躲避不及的海外關係,突然就吃香得令人眼紅,一街兩巷的人都向妻投去豔羨的目光,豈不知當年她的婚事是鋌而走險。回首這段世事,我和妻戲言,她是糊塗發財!不過,這發財僅是比喻而言,爺爺隻身旅居海外,又是從政界退下來的,沒有經濟實力,給家裏的接濟也是有限的,發財是談不到的。
妻患病後,我想起奶奶曾有過的憂慮。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讓妻陷入這樣的境地,何如斯年早早將她放生?
看著眼前的妻昏迷不醒,昏迷,昏迷得我的頭也一塌糊塗。糊塗的我真以為龍虎之鬥,必有一傷。那麼,抑或真是我鬥敗了我的妻?難道這個塵世真有主宰命運的神靈?神靈真會根據他的蓄謀任意擾害人世的蒼生?那麼,到底是我糊塗,還是神糊塗?糊塗啊糊塗,皆因為妻病得一塌糊塗,才使眼前的世事糊塗一塌。
中言心語:
在這個世界上,最好騙的人莫過於病人。病人急於解除痛苦的心思往往解除了任何的防範,所以,一聽能夠治愈就輕信了,上當了;在這個世界上,最為惡劣的騙子莫過於詐騙病人。病人本來就十分痛苦了,他還要往流血的傷口再捅一刀,再撒把鹽,真是殘忍之極,惡毒之極。
2009年10月9日
無可奈何地煎熬
妻躺在床上,沒有一點動靜。任他人抽泣悲苦,她毫不憐憫,毫無反應。惟有她的複蘇能解除大家心中的憂傷,可是她卻置大家的憂傷於不顧,一味潛心於自己的寂靜。或許,該是另一種情況,親友的憂傷深深刺疼了她的心,她本想掙回人世,撫慰這一顆顆受傷的心,可是,冥冥之中有一雙魔手在黑暗中死死拽緊她,使她難以掙動,顯現出少有的冷漠。
妻繼續冷漠在昏迷中,大夫繼續忙碌地救治。
而我,隻能繼續著迷迷糊糊地焦慮。我麵臨著人生的又一次危難。這次危難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險惡,都緊迫,都讓人難以把握。倘若妻真的難以蘇醒,雖然明日的太陽仍舊會像以往一樣照亮世界,可是我的家庭卻因為妻的消失而改變顏色。一個人,在社會,在世間,或有或無,存在的必要似乎無足輕重,不是有句俗話“離了你地球還能不轉了?”但是,對於一個家庭來說,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既定角色,固定位置,一旦或缺,自家的小世界就會天塌地陷,黯然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