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那次酸中毒很快糾正了,以後針藥並施,妻的生活步入了常規。那麼,這次呢?酸中毒能否很快糾正?我巴望著,巴望大夫妙手回春。可不由得又想到了那新添的心髒病,心髒病可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治好的呀!我心緒紛亂,紛亂得一刻也難以平靜。在那個深秋的夜晚,對著靜寂的四周,我不知蒼天能夠解難,還是大地能夠釋疑,胸中之慮隻能原原本本的留給自己。
病痛死死纏住了妻
次日天亮,太陽困倦地升起,將光束生澀地撒了出來。
清理完房間,匆匆吃了幾口母親送來的早飯,張大夫和祁大夫便相隨前來查房。應說明的是,這是家以治療骨傷為主的醫院,是衛生學校的附屬醫院,住院部的病人多是外傷,內科很少收留住院人員,一般以門診為主。這就是說,收留妻這樣的病人,當然是照顧關係和情麵,若不是關係所致,他們是不會輕易受這種勞頓的。大夫隻坐在門診部裏守株待兔,處理一些輕病號,經濟收益不少,責任卻不大。所以,對大夫的到來我心存感激。二位大夫分別給妻做了檢查,而且看了我早起化驗的尿糖結果。尿糖化驗,還在地區醫院時我就學會了。醫生要求我們備了酒精燈、試管、滴晶管和試劑。我在京時,妻的妹妹已經學會了化驗,每頓飯前都要試出結果,報告醫生,醫生再根據尿糖情況決定胰島素的用量。回來後,這一任務曆史地落在了我的肩上。很快那10滴尿、1滴藥的配方比例,即成為了我熟悉的一項業務。配好後,即將試管夾起,稍稍傾斜在酒精燈上烘烤,不多時,試劑和尿液便會煮沸。剛滴入時,藥劑的顏色是藍的,滴進試管,管中透出淡淡的藍色。隨著溫度的升高,藍色很快變綠,變成黃綠、黃色,繼而還會變成土黃色和褐紅色。藍色屬於正常,沒有+號,綠色屬於1個+號,黃綠2個+號,黃色3個+號,褐紅色則是4個+號,說明尿糖最高了。不用說,這天早晨二位大夫看到的化驗結果是褐紅色的,病情不輕。這幾種顏色曾一度每日數次在我的手下變幻,在我的眼前繚繞。我從來也沒有想過,幾種顏色會主宰我生活的情緒。我向往藍色,恐懼褐紅色。但是,藍色並不因為我的向往而永駐,褐紅色也不因為被人討厭而不至。多數時候,你焦灼的目光極想凝定在藍色上,而眨眼功夫,藍色卻變得褐紅,變出了我的一臉沮喪。
此刻,我顧不上沮喪。因為,更讓人驚悸的是妻的心髒病繼續加劇。大夫查房後,護士立即送來了速效救心丸。這種藥的到來,說明冠心病悄悄地光顧了,妻時刻需要藥物的防範和救助。液體紮好了,滴得卻極慢,這是因為心髒不好的緣故,每分鍾隻允許滴30點。醫生囑咐:莫要快了,快了,壓迫心髒,有危險。我不斷看表,看準數碼,又數那液體的滴落,隻怕那液體加快,造成意外。液體緩慢地滴著,妻靜靜地躺著。液體滴了一天,她躺了一天,看不出病情減輕,也看不出病情加重。惟有化驗的結果,仍然顯赫地表示出褐紅,用凝固的血色給我一種威嚴厲色,使我忐忑難安。
天幕像往常一樣悄然落下,夜色卻沒有給我絲毫地靜怡。連日的勞累折騰的我身困體乏,躺在床上,居然睡著了。這顯然是護理的失職。迷朦中似乎聽到了一聲呻吟,頓時,我睡意全消,猛地爬了起來,挨近妻的病床。果然是妻在輕喚。她頭上冒著虛汗,直說自己心頭難受。我讓她喝水,她不喝;我問她是否餓了?她說不清,隻說胸部難受。我隻好去叫大夫。出得門來,四外如漆,站了好一霎,眼前才看見得些暗物。我去了醫辦,正如我前麵介紹,該院是骨傷科醫院,值班的都是外科大夫。我隻好打聽了內科大夫的住處,去敲人家的門。夜深人靜,我在敲別人門的時候是一種什麼心情,那響聲一定表達得十分清楚:咣咣……咣咣……咣咣。我每敲兩下,即停下來,惟恐驚動了四鄰,惹人討厭。然而,停手後靜聽屋中沒有起床的動靜,隻好又敲。又敲兩下,還是同樣的心情,同樣的心情演繹著同樣的重複。這樣敲門,敲出的是無奈,更是可憐。這似乎是我這種人的專利。我記得那次半夜妻肚子疼,由於有同院的李師傅相隨前去,我照料妻下車時,李師傅已經去敲門了,先咚咚打開了大門,又咚咚打開了醫生辦的門。盡管門裏麵對的都是生澀的目光,然而,你不得不承認那種敲門聲是一種人生的瀟灑和自在,絕不像我這樣萎縮和無能。我要驚醒人,卻怕驚醒人。我隻想驚醒我要驚醒的人,不想驚醒不必驚醒的人。可是,不驚醒不必驚醒的人,就驚醒不了要驚醒的人,世事真是無奈之極。看來人生有時就在扮演拙劣的角色,拙劣就拙劣,可你非要把這拙劣角色演得美好些,其結果隻能是把拙劣演得更為拙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