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枯榮歲月(2)(2 / 3)

這兩個原因,無論從哪一條說都和我不在家有關。其一,倘若我不外出,給爹送葬我自然要去,妻也許不去,即使去,我們找輛車,也不至於坐自行車去,兩腿垂吊下去,來去二十裏長路,一程比一程難受;其二,接水的事自然是我的專利,何勞妻治水躬親,損傷玉體。無論怎麼說,我都覺得妻犯病,我有著無法推卸的責任。好在沒有人追查責任,我也不必擔心檢討。我鎮定了一下,去找主治醫生。

負責給妻治病的是位女醫生,她說話緩慢,待人實在。實話告我妻是酸中毒症狀,同時,也有心髒病了。聽到心髒病,我又是一驚,這種病死亡率最高,怎麼能不引起重視?我說了一些感謝和依靠她的話,把治好妻的病的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回病房後,我才知道,原來那位內科祁大夫,也患了病,而且是直腸癌,去北京做了手術後,正在化療。他時常過來看看,給女大夫出點主意。醫院的重視使我負重的心,稍稍輕了一些。是夜,我讓長子回家休息,自己則在醫院陪床護理。好在由於人熟的緣故,妻被安置在一個單間,此間病房有兩張床,白天有輕病人來輸液,一完就走了,夜裏還有可以躺一躺的條件。妻插著氧氣管活動不便,吃、喝、尿都離不開別人的幫扶。我料理完瑣事,看著妻輕輕睡去,才上床休息。躺在床上,卻怎麼也難以入睡,翻來覆去,思緒萬千。

酸中毒的病症和以前在北京住院相似。那一次,是午後入院的。一進急診室,立即就給妻紮針輸液,抽血化驗。那是四月下旬的天氣,醫院裏可能出於病人體弱的考慮,還送了暖氣。妻占據的那個病床邊恰有一根暖氣管,溫度有些偏高。也可能出於發病的緣故,妻比平常煩躁。醫院治療措施一個接一個,一部液體完了,馬上換另一部,不斷化驗,也就要不斷抽血,一會兒抽靜脈,一會兒抽動脈。靜脈血還好抽,動脈血護士難抽,妻也特別的難受。妻煩躁不安,疼痛難忍,居然哭泣不止。那個病房是間不小的房子,我朦朧記得大約有八九個病人,每張床前都有一兩個陪床的,人真不少。妻的哭聲引來眾多目光的注視,我環視一周,好像自己做錯了什麼事情。病人需要安靜休息,我當然懂得這個起碼的道理,可是,我勸慰不住妻,我也不知該如何向大家解釋,隻覺得芒刺在背,汗顏羞愧。好在病人及陪床的家屬都通情達理,沒有一個抱怨的,還有幾位出語溫和地寬慰。這時候,我才體會到理解的偉大,而這種理解,離開了病房卻不那麼容易找到。我忽而又有些想入非非,難道隻有同病相憐,人性才能複蘇溝通?

淩晨3時,最後一次動脈血化驗完畢,醫生看了單據,明確說,酸中毒已經糾正了,讓病人安心休息吧!拔了液體,妻好受些了,漸漸睡去。然而,我卻無法入睡,也不能入睡。窄小的床上沒有我的存身餘地,鄰床病人家屬支援我的矮凳雖可以落坐,但坐下來心裏也難以放鬆。我想起陸大夫的診斷,依賴型病人是離不開胰島素的,必須繼續使用。這種說法,一針見血地指出了我的無知,總是對胰島素望而生畏,把希望寄托在其它藥物上,試圖通過別的治療手段使妻痊愈。反觀往事,我自然察覺到了自己的幼稚。固然,設法使妻痊愈的願望是良好的,但良好願望要和科學實際相結合,離開了科學,去做不著邊際的幻想,絕對是無益的。可是,結識科學又難以徑直步入,而是曲徑通幽。在曲折中付出了不少代價,才能窺得科學的尊容。談何容易?看著酣睡的妻,我不禁有些歉疚。倘若妻從地區醫院出來後,一直使用胰島素,不會那麼快消瘦下去,也不會出現酸中毒的現象。看來,無知必然導致生活悲劇。我受累也還罷了,妻是受苦受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