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玉關④,踏雪事清遊,寒氣脆貂裘。傍枯林古道,長河飲馬,此意悠悠。短夢依然江表⑤,老淚灑西州⑥。一字無題處,落葉都愁。載取白雲歸去,問誰留楚佩,弄影中洲?折蘆花贈遠,零落一身秋。向尋常,野橋流水,待招來,不是舊沙鷗。空懷感,有斜陽處,卻怕登樓。
【解析】
此詞誠可謂“亡國之音哀以思”。宋亡以後,生活在異族奴役統治下的遺民詞人,他們以隱晦曲折的比興手法,通過蟬、寒鴉及孤雁,表達自己的亡國之痛。
【注釋】
①辛卯:元世祖至元二十八年(1291年)。②沈堯道:名欽,張炎之友。③趙學舟:名與仁。別本一作曾心傳。④玉關:玉門關。⑤江表:江南。⑥西州:古城名,在今南京市西門。
解連環孤雁
張炎
【原文】
楚江空晚,恨離群萬裏,怳然①驚散。自顧影、卻下寒塘,正沙淨草枯,水平天遠。寫不成書,隻寄得相思一點。料因循誤了,殘氈擁雪②,故人心眼。誰憐旅愁荏苒③,漫長門夜悄,錦箏彈怨。想伴侶、猶宿蘆花,也曾念春前,去程應轉。暮雨相呼,怕驀地、玉關重見。未羞他、雙燕歸來,畫簾半卷。
【解析】
這是一首著名的詠物詞。詠物要切合物,但又不能停留在物上。作者以孤雁自喻。上片借孤雁“離群萬裏”的各種感受曲折地抒寫了國亡家破之後的漂泊淒涼之情。又用蘇武之事既與詠孤雁契合,又比喻自己對故國的深深思念。下片寫自己離群索居、孤苦無望之心境。
【注釋】
①怳(huǎng)然:失意的樣子。②殘氈擁雪:用蘇武雁足係書典故。③荏苒(rěnrǎn):漸進,推移,多指時間而言。
疏影詠荷葉
張炎
【原文】
碧圓自潔,向淺洲遠浦,亭亭清絕。猶有遺簪,不展秋心,能卷幾多炎熱?鴛鴦密語同傾蓋①,且莫與、浣紗人說。恐怨歌忽斷花風,碎卻翠雲千疊。回首當年漢舞,怕飛去漫皺,留仙裙摺②。戀戀青衫,猶染枯香,還歎鬢絲飄雪。盤心清露如鉛水,又一夜西風吹折。喜淨看、匹練飛光,倒瀉半湖明月。
【解析】
這是一首描寫荷葉的詞作。此詞一本題作《綠意》,並有張炎序雲:“《疏影》、《暗香》,薑白石為梅著語,因易之曰《紅情》、《綠意》,以荷花荷葉詠之。”本篇詠荷葉。上片妙筆描繪荷葉之芳姿,富有情趣。下片作者賦予荷葉以深刻的內涵,借荷葉回首往事,表現自己的懷舊心理,有對故國往事繁華的眷念,抒寫自己甘於淡泊之情趣。
【注釋】
①傾蓋:途中停車交談,車蓋接近。②留仙裙摺:趙飛燕嚐迎風起舞,飄飄欲仙。漢成帝命左右持其裙。久之,風止,裙為之皺。富女仿之,號為“留仙裙”。見《趙飛燕外傳》。
月下笛
張炎
【原文】
孤遊萬竹山中①,閑門落葉,愁思黯淡,因動黍離之感。時寓甬東積翠山舍。
萬裏孤雲,清遊漸遠,故人何處?寒窗夢裏,猶記經行舊時路。連昌②約略無多柳,第一是、難聽夜雨。漫驚回淒悄,相看燭影,擁衾無語。張緒③,歸何暮?半零落依依,斷橋鷗鷺。天涯倦旅,此時心事良苦。隻愁重灑西州淚,問杜曲④、人家在否?恐翠袖天寒,猶倚梅花那樹。
【解析】
此詞起頭三句,把自己比作“孤雲”浮遊不定,故人之蹤影難尋。“寒窗”四句寫夢中所見故都衰殘景象。“漫驚回”三句,寫夢醒後的孤苦情懷,過片,自比張緒,言今昔對比。“半零落”四句,寫西湖衰敗及淒苦心情。“隻愁”二句寫懷念友人,結尾自明心誌。
【注釋】
①萬竹山:山名,在今浙江天台縣境內。②連昌:唐朝行宮內。③張緒:人名,南朝齊吳郡人,儀容風姿甚美。④杜曲:地名,唐長安縣南。
天香龍涎香①
王沂孫
【原文】
孤嶠②蟠煙,層濤蛻月,驪宮③夜采鉛水。汛④遠槎風,夢深薇露⑤,化作斷魂心字。紅磁⑥候火,還乍識、冰環玉指⑦。一縷縈簾翠影,依稀海天雲氣。幾回殢⑧嬌半醉,剪春燈、夜寒花碎。更好故溪飛雪,小窗深閉。荀令⑨如今頓老,總忘卻尊前舊風味。漫惜餘薰,空篝素被。
【解析】
這首詞開頭推出一個由龍涎香的傳說喚起的想像,造成“孤嶠蟠煙,層濤蛻月”這一海山仙島的奇幻境界。龍涎香,是一種來自南海的名貴香料。這裏“蟠”、“蛻”,都暗喻龍。“鉛水”即喻龍涎。這三句以神話故事交代龍涎香的來曆。“汛遠”六句言龍涎香的製作。“紅磁候火”是說龍涎香放於紅色的盒子中備用。“冰環玉指”指點香的女子。接寫龍涎香被焙時的情景,再狀香痕蕩漾。此詞上片體物,下片誌感。“幾度”以下四句,寫與玉人焚香相對的兩場情景,前一場景是玉人半醉,剪燈夜話。後一場景是故園飛雪,閉門擁被。今日回思,縈繞心間,令人向往不已。“荀令”二句則自歎年華老去,不再有往日風情。這兩個場合的描寫,都將香與人融為一體,既豔冶,又清雅。
【注釋】
①龍涎香:香料的一種,實為抹香鯨病胃分泌物,因取之海上,故名。宋元間用為熏香。②嶠(qiáo):山銳而高。③驪宮:驪龍所居之處。驪龍,黑龍。④汛:水盛。槎(chá):竹、木筏。⑤薇露:薔薇露。⑥紅磁:香爐。候火:及時之火。⑦冰環玉指:香之形狀。⑧殢(tì):困。⑨荀令:曹操謀士荀彧,曾任尚書令。晉習鑿齒《襄陽記》:“荀令君至人家坐幕,三日香氣不歇。”
眉嫵新月
王沂孫
【原文】
漸新痕懸柳,淡彩穿花,依約破初暝。便有團圓意,深深拜,相逢誰在香徑?畫眉未穩,料素娥①、猶帶離恨。最堪愛、一曲銀鉤小,寶奩②掛秋冷。千古盈虧休問,歎慢③磨玉斧,難補金鏡。太液池④猶在,淒涼處、何人重賦清景?故山⑤夜永,試待他窺戶端正。看雲外山河⑥,還老桂花舊影。
【解析】
這首詞約作於南宋滅亡前夕。寫得含蓄曲折,沉咽淒楚。詞的上片側重寫新月之美,下片借詠新月隱約流露出傷時悼國的感情及重整山河的希望,頗能體現王沂孫的詞風。
【注釋】
①素娥:嫦娥。②寶奩:妝鏡。③慢:同“謾”,徒勞。玉斧:唐代鄭仁本表弟曾遇一人,謂月為七寶合成,其凸處常有八萬二千戶修之,他即其中之一,並出示包袱中斧鑿等物。見唐段成式《酉陽雜俎》。④太液池:本漢唐宮內池名,此處指宋代宮苑池沼。據陳師道《後山詩話》,宋太祖在後池飲酒賞新月,召直學士盧多遜賦詩,盧詩首句即為“太液池頭月上時”。⑤故山:故國河山。永:長。⑥雲外山河:蘇軾《和黃秀才鑒空閣詩》王十朋注引《酉陽雜俎》:“佛氏言,月中所有,乃大地山河影也。”令本《酉陽雜俎》無此文。
齊天樂蟬
王沂孫
【原文】
一襟餘恨宮魂①斷,年年翠陰庭樹。乍咽涼柯,還移暗葉,重把離愁深訴。西窗過雨,怪瑤佩流空,玉箏調柱。鏡暗妝殘,為誰嬌鬢②尚如許?銅仙鉛淚似洗,歎移盤去遠,難貯零露,病翼驚秋,枯形閱世,消得斜陽幾度?餘音更苦,甚獨抱清商③,頓成淒楚。漫想薰風④,柳絲千萬縷。
【解析】
王沂孫這首《齊天樂》,借詠蟬而抒寫家國之恨。既有對南宋朝廷的哀悼,也有個人身世之傷感,寫得哀惻淒怨。此詞題目為蟬,蟬的典故本就與王室有關。據說齊國有個王後,因受冤屈,非常怨恨,自殺後化為鳴蟬。所以蟬又別名“齊女”。
【注釋】
①宮魂:傳說齊後怨王而死,屍變為蟬,見馬縞《中華古今注》。②嬌鬢:魏文帝宮人莫瓊樹曾製蟬鬢,縹緲有如蟬翼。見崔豹《古今注》。③清商:清商曲,古樂府的一種。此指蟬鳴。④薰風:南風。
長亭怨慢重過中庵①故園
王沂孫
【原文】
泛孤艇東皋②過遍,尚記當日,綠陰門掩。屐齒③莓苔,酒痕羅袖事何限?欲尋前跡,空惆悵成秋苑。自約賞花人,別後總、風流雲散。水遠,怎知流水外,卻是亂山尤遠。天涯夢短,想忘了綺疏④雕檻。望不盡冉冉斜陽,撫喬木⑤年華將晚。但數點紅英,猶識西園淒婉。
【解析】
詞人重返友人故園,流露了對往事的無限依戀和因時光荏苒產生的遲暮之感。
【注釋】
①中庵:劉敏中,元代散曲家,著有《中庵樂府》。②東皋:東山。③履齒:木屐底上的齒。④綺疏:窗戶上的鏤空花紋。⑤喬木:代指故鄉。
高陽台和周草窗寄越中諸友韻
王沂孫
【原文】
殘雪庭陰,輕寒簾影,霏霏玉管春葭。小帖金泥①,不知春是誰家?相思一夜窗前夢,奈個人、水隔天遮。但淒然,滿樹幽香,滿地橫斜。江南自是離愁苦,況遊驄古道,歸雁平沙。怎得銀箋②,殷勤說與年華。如今處處生芳草,縱憑高不見天涯。更消他,幾度東風,幾度飛花。
【解折】從題目看,這是一首唱和詞。詩人的答和之人是南宋著名詞家周密。詞的上片開頭三句傳達了春天的信息。後四句進而寫對友人的思念。下片的開頭三句,是詩人代他人說愁。後五句筆調宕開,承接開頭,繼續寫對友人的思念。
【注釋】
①小帖金泥:泥金紙的宣春帖子,立春日所貼。②銀箋:精良的信箋。
法曲獻仙音聚景亭①梅,次草窗韻
王沂孫
【原文】
層綠②峨峨,纖瓊③皎皎,倒壓波痕清淺。過眼年華,動人幽意,相逢幾番春換。記喚酒尋芳處,盈盈褪妝晚。
已消黯,況淒涼,近來離思,應忘卻明月,夜深歸輦。荏苒一枝春,恨東風、人似天遠。縱有殘花,灑征衣、鉛淚鬱滿。但殷勤折取,自遣一襟幽怨。
【解析】
上片寫聚景亭畔綠梅、白梅盛開美景。見景生情、回憶賞梅、宴飲之歡樂情形。下片側重寫離思之苦,通過憶昔傷令抒發懷念友人之情。通過“鉛淚都滿”、“一襟幽恨”等語,表露心中亡國之痛。
【注釋】
①聚景亭:杭州聚景園雪香亭,本是南宋皇家禦園。②層綠:層層綠梅。③纖瓊:細玉,比喻指白梅。④鉛淚:沉重的心酸淚、亡國淚。語本唐代李賀《金銅仙人辭漢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