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信的極致必然是茫然自失,而徹底的自暴自棄必將帶來死屍般的平靜。
自暴自棄讓張不太白放棄了進食、放棄了渴望,放棄了糾纏所有生命的本能。
其次,他要感謝那場旱災,炎炎烈日逼走了他身體內外的所有水分,而充足的水分是一切惡心事物的基本元素。
張不太白的身體在烈日下迅速幹燥、碎裂、蛻皮,一具完美絕倫的身體從那舊軀殼中脫穎而出。
其俊美程度,哪怕少年時代的上帝見了,也會自慚形穢。
第三,張不太白還應該感謝颼颼颼,在這個世界上,能始終如一容忍他劇烈惡心的,除了孫蔥花,可能隻有颼颼颼了。
最後,他還應該感謝眾多默默關注他命運的讀者,正是他們無關痛癢的麻木閱讀才激發出這段峰回路轉的絕妙情節。
當然,看到自己的這一變化後,張不太白除了震驚之外,不可能再有任何表達。
而最初的震驚稍稍平息後,他唯一能想到的當然是孫孫蔥花。
孫蔥花就藏在不遠處的黑色泥丘後,那是張不太白心中的聖地,是一切幸福、美麗和奇跡的誕生地。
他不知道自己是該狂奔過去、還是一步一個腳印走過去,或者嚴格按照朝聖的禮儀莊嚴行進。
其實這是一道永遠不可能有正確答案的選擇題,因為,張不太白已經站到了孫蔥花的麵前。
26.粗VS蠻
大地忽然一顫,隱隱發出一聲老人般的笑
十字坡上,那頭蒜在一瞬間枯萎
孫蒜苗是哭著殺死張青的。
她沒有錯,張青也沒有錯。
錯隻錯在世界上並非隻有他們兩個。
那天正是十六,月光分外清亮,他們手牽著手,行在月光下一條銀色的小徑上,仿佛愛情童話裏一對終成眷屬的土撥鼠。
可就在這時,童話落幕、那個活生生的少女本色上場。
那是個癡迷愛情詩的黃花村閨,那天夜半三更,她用去三大袋螢火蟲,才讀完李白的《長幹行》,掩卷之餘,不由得柔腸百轉神思難安,恍恍惚惚行至小溪邊。
圓月清輝下,她一唱三歎反複吟詠著那句“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幹裏,兩小無嫌猜。”
她多麼希望上天能賜給她這樣一個少年,於是她默默向明月許願:“月亮月亮,你要是再不給俺送一個如意少年郎,俺就把俺家阿黃扔上天把你給吃了!聽見了沒?”
話音剛落,張青和孫蒜苗就走了過來。
村閨扭頭一看,喜出望外,儲蓄了十五年的媚眼瀉閘而出,盡數湧進張青的眼中。
可憐那張青,他隻領略過孫蒜苗生猛辣烈的熱情,何曾見識過這般高雅書卷的柔情?
四目相對,兩人頓時忘記了世界的存在,更忘記了旁邊孫蒜苗粗矮的肉身以及天真爛漫的靈魂。
孫蒜苗起初還嗨嗨地笑著看,可是越看越覺得不舒服,卻不知道不舒服在哪裏。
日上三杆,三個人還站在原地。
孫蒜苗用手擋住張青的雙眼,他卻把舌頭伸了出去;捂住嘴,他又伸出手;攔住手,他又把腳抬起來,那村閨當然知道機不可失,也抬起腳,兩隻腳勾纏在一起。
一怒之下,孫蒜苗抱起張青就走,奔了三裏地,一回頭,卻見那村閨拖在地上,腿腳把張青纏住不放。
在這種情形下,除了殺,孫蒜苗還能有什麼選擇?
於是那村閨含著曾經滄海的笑死了。
於是,張青哭起來,也要死,孫蒜苗當然不答應,抱著他繼續跑。
後來,張青不哭了,但那神情比死更像死。
所以,孫蒜苗哭了起來。
哭著哭著,她想起張青能死而複生,死一次應該能讓他忘記那個女孩。
於是,她捂死了張青,抗著他的屍體上了十字坡。
果然,半個月後,張青複活了。
他剛睜眼,跳起來就照孫蒜苗鼻頭重重一拳,扯開忽然長滿胡茬的嘴大罵道:“兀那悍女子,怎地三番四次害爺爺性命,看爺爺如何輕饒你!”
冷不防挨了這一拳,孫蒜苗鼻血頓時暴流,自從出娘胎,她何曾吃過這等虧,掄臂就要打,卻猛不丁一個冷戰,體內氣力又被抽去一大半,現在她隻比一班壯漢強一些罷了。
那頭神蒜就是在這一刹那枯萎的。
孫蒜苗正在氣惱中,那裏顧得上這些,奮力又打。
兩人扭打在一起,擰成一團,從坡上滾到坡下,又從坡下滾到坡上,一日一夜,竟分不出勝負來。
打到牙根都軟了,這才罷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