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都覺得饑火燒心,岡上卻無處覓食,正在躊躇,卻見岡下遙遙走上來一個人影。
“烤大腿肉好吃。,哈哈!”張青雙眼冒光。
“沒見識,把熱熱的心拿來抄一水,那才嫩滑爽口,嗨嗨——”孫蒜苗鼻孔翕張。
“你敢罵我?”
“怎地?姑奶奶我就是比你傻,你敢把我腿卸下來?”
“你這天殺的捍女子,你敢比我傻?”
兩人又扭打起來。
27.南北極
大地忽然一顫,隱隱傳出一聲夜霧般的歎息
十字坡上,那棵蔥在一瞬間枯萎
孫蔥花目擊了張不太白變化的全過程。
她越看越驚心、越看越灰心。
她無數次逼令自己立即走開,但她已是一株長在黑泥丘後的痛苦的植物了。
她萬萬沒有想到張不太白會向自己奔過來。
逃!快逃!
多年以後,再回想那一顆,她仍然不知道自己是不能逃、不舍逃,還是不甘心逃,總之,她竟然沒有逃開,甚至連目光都沒逃開。
她要看到張不太白看自己的目光。
於是,她看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一切:誠摯、堅定、熾熱。
可就在目光剛剛對視的那一瞬間,兩個人同時狂嘔起來。
孫蔥花已經不能容忍絲毫的不惡心,而張不太白則已經無法接近任何的不潔。
他們不但狂嘔,還無法自製地向後退避。
已經退開一丈遠了,劇烈的惡心卻愈發翻腸絞胃起來。
他們都明白了:隻要還能看見對方,這痛就不會消除。
他們隻能退,再退,繼續退,直到終於看不到對方。
可是那痛卻絲毫不減。
他們再次明白:隻要還想著對方,這痛就不會消除。
既然如此,痛,就痛吧。
雖然這麼久以來,他們真正的對視隻有一瞬間,但這一瞬間足抵平庸的千萬年。
這一眼告訴他們:並不隻有自己甘心情願這痛,他們是在一起痛,並且將一起痛到永遠。
這痛繼續逼迫著他們一直向後退,他們就一直向後退。
距離越來越遠,思念越來越熾,痛也就越來越烈。
最後,可能隻有嫦娥才能看得到:
在地球的北極站著一個俊美的少年,在地球的南極站著一位醜陋的少女。
他們臉上擰著相同的痛,眼卻都望著月亮,露出隱藏在疼痛背後的會心的笑。
最令嫦娥羨豔的是:他們死在同一時刻。
雖然他們的身體早已僵硬,可那霜凍的嘴角依然含著同樣甜蜜的笑意。
28.灰與石
原來生命隻不過是一滴水
或者化成汗,閃耀在勞而無功的額頭
或者化成淚,風幹在無計可施的臉頰
水滸將士都以為孫二娘是死在混戰之中,其實不是。
張青死後,孫二娘知道丈夫這次再也不能重演死而複生的奇跡了。
張青第三次重生時,她就預感到了這個結局,那時張青已經變成了一介粗莽凡夫,身上再找不到絲毫靈異之氣,而她自己的天生神力也消耗殆盡。
但是,她從來沒有絲毫掛意,這十多年,他們夫婦一起殺人放火、大碗大塊,好不快活逍遙。
哪怕是神仙眷屬,可能也不過如此。
何況神仙隻知恩愛,哪裏能如他們夫婦,整日怒罵撕打不休?
所以,痛哭一場之後,她便平靜下來。
攻打清溪時,她率先掄刀殺入敵陣,直到刀刃摧折,這才住手。
她用血水抿順鬢間亂發、整整血汙的戰袍,而後端坐在亂陣之中,不再理睬身旁的血肉橫飛、震天殺聲。
剛坐下,她忽然想起來,嗨嗨一笑,重又站起身,雙眼圓睜、叉起雙手、劈開雙腿。
這是張青平素最不慣看的姿勢,她偏要用這個姿勢到陰間與丈夫重會。
姿勢剛擺好,刀槍劍戟便如她所願的痛快而至。
隻是擤一通鼻涕的時間,孫二娘便化為血泥、四下飛濺出去。
一股蒜氣衝天而起,隨著東風直向西飄,飄至昆侖山頂,忽而化成一陣滂沱大雨,瀉入湖中小島的那口井中。
井底那位雙目失明的老人失聲痛哭。
此時,他的身體已經枯瘦無比,大雨灌滿那口井,他也隨之浮出井外。
老人踩著湖水,行到對岸,下得山,向東找去。
老人來到清溪縣地界,那片沙場已被荒草掩滿。
他在草叢中揀拾雪白的沙子,將這些沙子堆在一處,一陣細雨,那些白沙簌簌顫動,漸漸融在一起,凝成一頭雪白剔透的大蒜。
不知從何處爬來一條青蟲,徑直鑽進那蒜中,半晌,大蒜裂開,飛出一對烏黑的飛蛾,飛蛾見風便長,須臾,雙翅便大如遮天之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