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墉
我們可能實現年輕的夢,隻是找不回那個年輕的自己、年輕的情懷、年輕的時代,以及年輕時做夢的膽量!
30年前,聽一位回台的大哥哥說:“美國的橘子汁,好純!好濃!一點水也沒加。當我第一次喝的時候,每喝一口,都覺得自己變強壯了些。”
16年前,我自己到了美國,一位女同學說:“天冷空氣幹,擦點保養乳液,這裏的又好又便宜,擦上去,心裏都舒服,覺得一下子年輕好幾歲。”
以後幾年,我就常寄乳液回台灣。起初很受歡迎,隻是這幾年變了,經濟起飛,海外的東西,台灣處處買得著。
倒是每次有台灣朋友,到我的鄉居,常沒進門,就仰著臉、深深呼:“你這裏真好,空氣多幹淨啊!比溪頭都清新。吸兩口,就覺得能多活幾年!”
20年前,在中視當記者,聽說七裏山下了雪,一群同事擠滿一車,衝上去“采訪”雪。
采訪完,還帶了一包下山。灰灰白白加上草葉和泥巴,衝進家門,先喊兒子……
“快來看!真正的雪!”
13年前,太太帶著老母和兒子,來到了紐約。
不久之後,下了第一場雪,隻是稀稀疏疏的小雪片,兒子卻跑到外麵又叫、又跳:“雪!雪!好可愛的雪!”
今年,紐約下了幾十年來最多的雪。
舊曆新年,兒子趕回家守歲,也趕上了最大的一場雪。
半夜,雪停了,怕再結成冰,不得不立刻去出鏟。兒子一邊鏟、一邊喊:“為什麼住在這個鬼地方?下這麼多雪!”
“我希望將來能有錢!”大學四年級,新婚的妻子對我說。
她說得很輕,聽在我心裏,很重。
然後,我畢了業,教了書、主持了節目、當了記者、出了書、展了畫,有了些錢。
“錢要存著。”妻說:“把分期付款還清了,把孩子的教育費存夠了,把應急和養老的錢準備了。希望有生之年,我們能去一趟歐洲,玩過歐洲,死都心安了!”
去年秋天,我對妻說:“你前一陣的工作,不是忙完了嗎?我們參加旅行團,去一趟歐洲吧!”
我立刻報了名,不過12天的西歐之旅。
臨行,妻突然變得很不安,為小事跟兒子大吵了一頓,突然打電話給旅行社:“我們不去了!”
“為什麼要變卦?什麼都安排好了!”我不解地問:“去歐洲不是你的夢想嗎?”
“不知道為什麼,我隻是心裏不安,有點怕,怕離開家……”
(我們還是去了,隻是12天,打了十通電話回家。)
小時候,家旁邊有條河。河邊長著紅蓼和野薑花,我常抓著薑花,把手伸得遠遠地,放下我的小紙船。
水流很快就把小船蕩開。我也趕緊跑回岸上,踮著腳、伸著脖子,看我的小船漂向遠方。
20年後,我到了美國的南卡羅萊納州,常跟當地的藝術家,夜裏開著小船出遊。
湖很大,四周有草地也有森林。用電筒往森林裏照,能看見一雙雙閃亮的眼睛。
那時,我常想,開船比開車容易太多了,路又大、又沒紅綠燈,將來我也一定要買條船。
四年前,搬到了長島,就住在海邊,地產掮客指著兩百公尺外的碼頭說:“你把船停在院子裏,要開的時候,就推進水裏,連‘停泊費’都省了!”
我沒買船,倒是常帶女兒到碼頭上散步。
有個長長的木橋,通向水裏一座浮動的停泊站,許多空船靠在那兒。
“要不要坐船?”我把女兒抱起來,放在別人的船上。
“這怎麼算坐船?”女兒說:“船又沒動!”
“船在動啊!水在動,船也動!”
“遠遠的那是什麼橋?”女兒指著問。
“是白石大橋!”
“過了橋是什麼?”
“是布朗克斯大海灣。”
“過了大海灣?”
“就是大海了!”
女兒眼睛突然亮了起來:
“我將來要買一條船,開過大橋、開過海灣,到大海!”
“好極了!所以爸爸給你取名叫小帆,希望你帶著媽媽年輕的夢想,揚帆到你想去的地方。”我拍拍她:“但是要早,趁著年輕!”
從年輕到老,多少理想實現了!多少美夢破碎了!多少豪情消逝了!
我們可能實現年輕的夢,隻是找不回那個年輕的自己、年輕的情懷、年輕的時代,以及年輕時做夢的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