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往桶裏使勁塞床單和髒衣服,張南晨一邊搖搖頭。這些個熊孩子,沒事學別人離家出走幹什麼,弄不好出了意外連收屍的人都沒有。
他忙活了一個多小時,終於把還要住上一個多月地方打掃幹淨。脫了衣褲往床上一躺,這才能分心思考自己現在的狀況。
這一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他整個人幾乎都還處於上一輩子的狀態裏。明明抱著同歸於盡的打算跟那個要找季氏傳人報仇的怪物決鬥,分明還記得臨死前肉體上的劇痛和幾乎要刺瞎上演的金芒,怎麼剛閉上眼睛,再一睜眼,就已經到了三年後,從一個事業初成的三十多歲大男人變成即將畢業踏入社會的愣頭青。
而更令人震驚的是,他還魂後聽到的第一句話,竟是那個臭小子的聲音。
張南晨翻了個身,拉開毛毯捂住頭,將自己隱藏在黑暗裏。
即使閉著眼睛,他都能分毫不差的在腦海裏描繪出季英的長相,黑發黑眼,鼻梁挺直,還有兩片看來冷情寡幸的薄唇,膚色偏白,跟他死去的父親長得有九成相像。
季英小時候絕對是個不讓大人操心的乖小孩。師兄仙逝之時,張南晨剛剛大學畢業,季英在讀小學六年級。這個消息是與師兄一同趕赴靈隱寺的道友帶回來的,一起帶回來的,隻有一件染血的殘袖和炎華劍、招魂鈴兩件季家傳家之寶。
那幾天張南晨一直心緒不寧,確認師兄死訊後反而平靜許多。修行之人自當舍一己之身守正僻邪,這樣的結局,也許是最好的。他隻是憐惜季英,小小的孩子就失去了唯一的血脈至親,隻能跟他這個師叔一起相依為命了。
或許是因為從小就不善表達感情,失去父親之後的季英似乎沒什麼改變,乖的讓人心疼,隻是更加拚命的修行。最初張南晨很擔心他,後來季英過十二歲生日時下的願望竟然是給師兄報仇,讓他既感動又心酸。
躺在床上回憶往事,緊繃了太久的神經終於慢慢放鬆下來,張南晨呼吸漸漸規律起來,很快闔目睡去。
這一覺直睡得天昏地暗,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等他頭暈腦脹的醒過來微微張眼,就發現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周圍聽不到一點聲音,更看不到一絲光亮。
張南晨覺得頭上有塊地方疼得出奇,像是剛剛被人重大過或者撞到了什麼尖銳物體,身體也格外沉重,剛剛掀開的眼皮又合到一起,想翻個身卻感覺四肢麻軟無力,胸口處也十分沉重,像是壓著什麼重物,整個人都動彈不得。
他艱難地呼吸著,一下又一下,能夠感覺到自己胸口的起伏。
但很快,他就察覺到了不對勁。自己的呼吸如此粗重,怎麼卻沒聽到一點聲音?
張南晨立即奮力想要睜眼,突然,整個頭部像被什麼東西用力按住了,位置正是剛才覺出疼痛的部位!
“你睡了我的床!”
“還給我,我的床!”
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聲音如魔音灌耳一般,一刻也不停頓的在他耳邊重複著,原本寂靜無聲的空間一下子變得紛亂嘈雜,從外麵八方蜂擁而至的怪聲令他頭疼欲裂。頭上的壓力越來越大,疼痛處的痛感越發強烈,簡直像是破了一個洞,還能感覺到有什麼熱熱的東西正在向外流淌。
鬼壓床!
張南晨隻在最開始有片刻的慌亂,然後立即冷靜下來。這隻是最平常最普通的撞鬼方式,根本不用害怕。
他不再強迫身體用力,放鬆四肢,形成最自然的平躺姿勢,同時調整呼吸,無視胸口和頭部的劇痛。
耳邊的鬼叫聲仍舊繼續,張南晨卻不予理會,集中全部注意力到右手大拇指上。
動一下,慢慢地,彎曲一下。
他閉著眼睛感覺右手大拇指的位置,很好,已經能感覺到身下床單的觸感。
很快,在精神力的引領下,張南晨成功彎曲了右手大拇指,然後是整個右手,右臂。
當最後一絲桎梏從腳尖處消失時,他一個挺腰從床上翻身坐起,與此同時,潮水一般令人窒息的鬼叫聲全部消失得了無痕跡,仿佛剛才那一切都隻是一場幻覺。
“真是見鬼,這個寢室很幹淨啊。”
張南晨按著太陽穴舉目四顧,發現天色昏暗,將寢室的白色牆壁映出昏沉的色彩。原來已經是黃昏時分,他站起身走到窗邊,最後一點金光正自西方消失,很快這個城市就將被夜色籠罩。
夜晚,才是另一個世界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