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竹林與華林園宴遊(3 / 3)

二、公宴到遊覽的詩類漸變

如果說在曹魏時期的宴遊詩中,兼具口耳之福的“宴”為“遊”——為士人集結提供由頭和搭建他們群遊、酬唱的平台,那麼由魏入晉後的宴遊詩中這種徒有其名的“宴”,連名頭也漸行漸遠,逐漸消隱,成就了更為純粹的遊覽詩。雖然作為行樂方式的宴飲活動依然,但在山水詩前史的演進中公宴詩退居到一個更為次要的位置,甚至成為一種不經意的遊戲性點綴而融入遊覽詩和山水詩中。所以,在以下的論述中我們將在更多的時候使用更為純粹、準確的詩類名稱——遊覽詩,替代原初公宴詩和遊覽詩合稱所使用的宴遊詩,但它們的這一流變之跡我們是不應該忽視的。到北齊邢邵的《三日華林園公宴詩》:

回鑾自樂野,弭蓋屬瑤池。五丞接光景,七友樹風儀。芳春時欲遽,覽物惜將移。新萍已冒沼,餘花尚滿枝。草滋徑蕪沒,林長山蔽虧。芳筵羅玉俎,激水漾金卮。歌聲斷以續,舞袖合還離。

“芳筵羅玉俎,激水漾金卮”這一對筵席的描寫,連同其他部分的敘述與寫景,都成為一種純粹的心調意暢的感性遊戲活動。因為從審美上看,公宴詩適口腹耳目快感的感觀活動勢必被一種能提升人的精神境界的美感活動——遊覽所取代。這是詩歌運動導致的美學必然。雖然此後宴飲詩還有詩人經營,用以表達主體經曆的奢豪綺靡的宴飲場麵、感傷的淺吟低唱以及政教的禮樂教化,但是彙為潮流的純粹遊覽詩的崛起難免不會使這種承擔社會使命的公宴詩相形見絀、黯然失色。

西晉(265—317)的遊覽詩的作者首先是以遊覽華林園的從遊者身份寫作的。《詩紀》雲:“《洛陽圖經》曰:‘華林園在城內東北隅,魏明帝起名芳林園,齊王芳改為華林。’”華林園即芳林園,因避齊王曹芳之諱遂改。魏文帝曹丕在洛陽定都,所以這座園林應位於魏的都城——洛陽的東北角。時至西晉,華林園已是一處兩朝經營的皇家園林了。據幹寶《晉紀》記載:

泰始四年二月,上幸芳林園與群臣宴,賦詩觀誌,散騎常侍應貞詩最美。

(應貞《晉武帝華林園集詩》“題解”)

泰始(265—274)是晉武帝即西晉開國大帝司馬炎的第一個年號,泰始四年即公元268年。被幹寶推崇為“最美”的應貞的《晉武帝華林園集詩》共九章,其實不過是一組歌功頌德的四言詩,極盡諂媚之態。從發展的詩歌觀和美學視野來審視該組詩,並沒有什麼別出手眼的地方。荀勖也有兩組遊覽詩記武帝幸遊華林園:一組為四言詩《從武帝遊華林園宴詩》二章,第一首為頌揚之作,第二首敘述宴會場麵,也無甚新意;另一組五言詩《三月三日從華林園詩》:“情節中季春,姑洗通滯塞。玉輅扶淥水,臨川蕩苛慝。”倒讓人感到迎麵撲來一陣清風,蕩滌陳垢汙穢,具有一種欣欣向榮的清爽氣象。初讀此詩的整體感受使我們有可能錯把它視為一首山水詩,因為詩中描述的完全是一派清新鮮活、生氣貫注的自然山水之景。但細細品味,從體物方式來看,此詩中“觀”與“想”的比重各占一半:“情節中季春”與“玉輅扶淥水”為觀;“姑洗通滯塞”與“臨川蕩苛慝”為想,末句還有強烈的引人聯想的比興象征意味。從用詞上來看,“姑洗通滯塞”中虛詞“姑”還明顯流露出樂府古辭的痕跡。但此詩卻開啟了此後三月三日禊遊的詩歌傳統,這一傳統可能是遊覽詩經由玄言詩導向山水詩的一條重要演進路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