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訂書機壓在上麵。
然後邁步走出辦公室。我知道我的臉上寫著兩個大字:
“悲壯。”
但我知道,不管如何悲壯,我不能再轉頭撤回辭職報告了。
生活不能想倒帶就倒帶,想NG就NG,那是聽歌拍電影。
報社的效率總是那麼快。一周後,辭職批了下來。交回門禁卡,掃走桌麵上的書,取走檔案,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就正式宣布我跟這棟大樓,跟記者這個職業毫無關係,藕斷絲不連。正是上午,編輯記者們都還沒來上班,燈未開,偌大的辦公室裏空空蕩蕩、灰灰暗暗,一個個格子間,像墳墓。埋葬青春的墳墓。我的十年青春就埋葬其中,如今,人走魂散,連個墓誌銘都沒有。
來不及太多悲傷,走了出去。
接下來要幹什麼,仍是一頭霧水。
甚至是一個謎。
我不能把這個謎底留給大寶和任何一個親人。
那幾天,我像正常上班一樣,出門,晚歸,麵無雜色。
想起一部電影《開往春天的地鐵》,徐靜蕾和耿樂演的,耿樂就演一個失業的丈夫,每天假裝上班,在地鐵裏晃蕩一天,然後到點換上西裝,回家。
我成了耿樂。
但我不喜歡到地鐵裏。我喜歡到公園裏。
深圳的公園一律免費,而且風景宜人。
我在花叢中開始翻閱電話本、名片夾。這是這麼多年積累下來的所謂的資源,或者人脈。希望從中尋找到合作的夥伴、新的老板或者其他的靈感。
有五個人值得我聯係。
他們的事業都做得很大,大集團、上市、連鎖等等。
我按名片上的電話打過去,三個居然是空號,一個轉到秘書台,一個暫時無法接通。
空號!
大城市就這樣,你三天不聯係,對方就改號碼了。人在城市裏,要消失,容易得很,改個號碼就可以了。難怪深圳有句名言:“我可以天天請你吃飯,但我不能借你一分錢。”
在荔枝公園裏曬了一個禮拜的太陽,突然想起這個月的房貸,我還沒存。趕緊跑到銀行去。櫃台一問,超過一天了,扣不了款了,要下個月才一起扣,同時加收一個月的滯納金。
“我現在就把這個月的貸款存上,這樣扣滯納金,隻扣一天的。行嗎?”我問櫃台小姐。
“不行,錯過了一天,我們就不扣款了,必須等到下個月再扣。”櫃台小姐一邊嘩嘩嘩地撥弄著數錢機吐出的人民幣,一邊回答我。
“什麼破規定!”一個禮拜的太陽把我的火氣曬大了,我罵了一句,把筆狠狠地插進筆帽裏。
“這我沒辦法。”櫃台小姐一邊捆著錢,一邊說,“下次早點還錢,否則次數多了,銀行會認為你不誠信。”
去你媽的!就這句“你不誠信”把我惹火大了。
“我怎麼不誠信了!”我提高了嗓音,嚷了起來,“是誰讓我們借錢?是你們銀行。什麼先消費後還錢,什麼分期付款、零利率,什麼錢不花不是你的,花了才是你的,是誰把這些觀念塞進我們的腦袋?為什麼要逼著人們借錢?事先誘惑老百姓,事後羞辱老百姓,金融資本就是這麼無恥。還遲了一天錢,就說人不誠信,去你媽的誠信。知不知道中國人自古就有一個優良傳統:不要借錢。成語‘寅吃卯糧’,奉勸的就是超前消費!美國人誠信,不照樣有幾百萬人斷供!”
櫃台小姐被我嚇哭了!
淚如溪流。
所有人都看著我。
顯然,我有點無理取鬧。
我失態了。
我轉身走出了銀行。
一個老大爺跟上來,拍著我的肩膀說:“你說得不錯。我支持你。”
我苦笑了一下。
這時電話響了,是老媽打過來的。我沒接,平複了下心情,找了個安靜角落,打了回去。
老媽在電話裏說:“你大舅向你谘詢個事。”
大舅問的是拆遷的問題。他有三間老屋,在老家小鎮上,政府和地產商要聯合起來搞開發,開高爾夫球場,球場邊上建三十層的酒店式公寓。大舅的三間老屋正好在酒店式公寓的版圖裏。
“達不到你的條件,當然不幹!”我給大舅出點子,“政府和開發商的錢,你這個時候不要,什麼時候要?”
我開起大舅的玩笑:“你這三間小房,是有領空權的,酒店式公寓建起來了,三間小房頭上的各個房間,都歸你。”
大舅是個老實人,聽到我出這個歪點子,趕緊打斷我,說:“‘領空權’太誇張,搞不得,搞不得,我要這麼提出來,公安局不抓我,精神病院也會來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