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到1997年,文教處長的板凳我已經坐了快七年了,日常工作可以說早就爛熟於心,重點工作也是胸有成竹,協調工作更是做得駕輕就熟,上下左右走到哪裏都有熟人,辦什麼事情都是一路綠燈、一路順風,應該說是一個稱職的處長了。
宣傳部管轄的文教口大部分部門,比如教育衛生體育方麵的工作都有一定之規,每個下屬單位都如同一架運轉正常的機器,比如醫院和學校,你基本上插不上手,你若指手畫腳可能還要壞事,無端給人家添一些麻煩,因此,基本上不需要去說三道四。即便去一下,大都也是聽聽彙報,了解了解情況,掌握掌握動態而已。而文化藝術工作卻是年年都不一樣,每年都有新的課題需要協調解決。我當處長的那十多年裏,黨委仍然把意識形態工作當做一個十分重要的方麵緊抓不放,文教處作為黨委意識形態主管部門的一個職能處室,所擔負的工作無疑是極為重要的。事隨人走,我的文化工作的經曆和修養,常常有意無意、不知不覺地就引導著我將注意力集中在文化藝術工作方麵去了。所以,那些年,我的工作重心很自然地就放在了文化藝術事業的組織協調方麵去了。
這一年,香港回歸,全中國都在迎接七月一日這個隆重的日子,從國家到各省市,從首都到各地方,都組織了各種各樣的慶祝活動,蘭州當然也不例外。市委市政府領導非常重視慶祝香港回歸各項活動的準備工作,連續召開幾次會議安排部署,我當然是參加會議的人員之一,不過,我當時的角色隻是一個做具體事情的工作人員。一般說來,在市委書記主持的會議上,隻有各部門負責人可以發表意見,起碼都是副部長、副局長級別以上的官員才可以說話,我那時隻是一個隨從“跟包”的角色,在會議上當然沒有隨便講話發言的資格。但我清楚地知道,他們說了那麼多,千言萬語、千頭萬緒,千針萬線,千方百計,最後都要落實到我這“一根針眼”裏來。我必須將他們講的事情,全部都寫到活動方案裏去,所有的事情,都要在我起草的活動方案的文字當中得到體現。因此,我必須全神貫注地聽他們說些什麼,深刻地理解他們說的是什麼意思,並且要很詳細,很清楚、很準確地記錄下來。然後將這些記錄整理清楚,或者整理會議紀要下發,或者在起草修改活動總體方案的時候加以係統化、規範化、具體化,使其具有操作性。
這種“活動方案論證會”的一般開法,都是由一位領導同誌主持,各有關部門負責人參加。常常是按照我事先草擬的方案稿件,由宣傳部一位分管副部長彙報並講解總體構思,然後各部門負責人發表意見談看法,最後由會議主持者做總結性講話,一錘定音。當你們對一些事情提出疑問時,我也常常插話做一點說明和解釋。
出席會議的人員發言一般都是口語,幾乎沒有人使用書麵語言,而我在整理和起草文件的時候,必須將他們說的話轉換成書麵語言,用文件格式表述出來。比如,一位領導說:“哪有那麼多錢,一共隻有200萬,你一台戲就要160萬。我看各項活動控製在200萬之內就不錯了。少花錢多辦事。”而他的這個意思表達在文字方案上,就隻有兩句話八個字“精打細算,勤儉節約。”
方案一旦經領導同誌簽字確定,我就立即將稿件交到市委辦公廳去,由文書處印刷文件,然後領回來,下發各部門執行。
既然沒有更多說話的份兒,我就隻是埋頭記錄各位領導同誌的發言,我的任務就是起草方案,然後協調各部門按照方案展開實施,督促各方麵落實會議和文件精神。抽象地說起來,就是“製定方案,督促落實”這樣兩句話,但做起來,真是千頭萬緒,千奇百怪,千辛萬苦,千難萬難,不一而足。打電話,聽彙報,了解進度,掌握細節,協調關係,審定實施方案,給領導準備講話材料,提出指導意見,設計印製分發各種票證,排列名單,分發請柬和活動通知,那真是忙得不亦樂乎,但也井井有條。
1997年以市委市政府名義主辦的大型晚會有兩台:一台節目是文化局組織的《黃河的祝福》。這台晚會氣勢磅礴,場麵宏大,主題鮮明,結構完整,演出現場充滿激情,羊皮筏子都上了台。另一台節目是教育係統組織的《新世紀的太陽》。這台晚會格調清新,充滿青春活力,展示了近年來教育係統藝術教育的豐碩成果。中學生管弦樂團在音樂家謝晶先生指揮下,竟然將貝多芬的《第九交響樂》演奏得有模有樣。
那天晚上,慶祝香港回歸的大型晚會《新世紀的太陽》在體育館彩排,演出結束之後,總導演請我代表宣傳部講幾句話。過去,給演員們講話,這是部長的事情,一般沒有我說話的份兒。他們那天之所以請我講話,是由於分管的副部長剛剛調走,我是宣傳部唯一到場的人員。我沒有準備,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站在燈火輝煌的舞台上,麵對一片黑壓壓的人頭,我很緊張,前言不搭後語不知所雲地鼓勵了一番。沒想到得了一個考語:嶽處長材料寫得好,口才不行。這令我深刻反思了一番。文章寫得好,口才卻不行,這究竟是為什麼呢。我實在是不能接受這個考語,我喊過嗓子,練過嘴皮子,“八百標兵奔北坡,北坡炮兵並排跑”,“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出了西門走七步,拾了塊雞皮補皮褲”,“門後頭吊著一把刀,刀倒吊在門後頭”這些繞口令我說得不假思索,滾瓜爛熟。我平時說話也語言流暢,語音標準,閑談的時候說的也是天花亂墜,滔滔不絕,不讓蓋口。而且,我為各級領導同誌寫講話稿都寫了十幾年了,我怎麼會口才不行呢?我怎麼在這種場合就卷了刀刃呢。我曾經在舞台上混了十幾年,輝煌的舞台我登上去成百上千次了,本不該怯場,那天卻有些緊張,不知道身在何處了,這真是令人費解。
思來想去,就總結出了幾條。第一,自信心不足,過於謙虛了,沒有個“處長”的“架口”。第二,對自己還是定位不準,出身演員的陰影一直籠罩著我,心底裏有很深的自卑感。第三,我很少在這種場合講話,過去,一般都是部長講,我隻是隨從,缺少在這種場合講話的實踐經驗。既然總結了,我就知道問題何在了。不是我不會說,隻是不願說,不想說,不敢說,不能說,說的少了一些而已。後來,我就撒開了。不論任何場合,我都要求自己敢於講話,敢於發表意見。心理障礙一旦排除,把那張“羞臉”抹下來,那就越說越流利,越講越清楚,越來越張狂,不再自卑,不再自謙,甚至還玩弄一點講話技巧,搞一點詼諧幽默。這就得到了新的考語:嶽處長講話真是很精彩,不像市委的處長在講話,倒像是一篇出口成章的散文。
寫出好文章確實是很不簡單並非容易的事情,而放開了膽量說它一兩個鍾頭的閑話廢話和胡話,甩開腮幫子胡吹冒料侃一通大山,裝模作樣地發表一番蠱惑人心的演說,這,有什麼難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