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車熟路地帶著鼓隊出了北京站,先遣小組燕文他們幾個人就迎上前來招呼鼓隊和其他人上車。一瞧,居然是一輛小麵包,兩輛公共汽車大巴士,一紅一銀兩輛日本皇冠出租車。跟隨鼓隊進京的工作人員,除了文化局的幹部,其他人都是有官銜的副縣級處長正縣級主任級別以上的黨政官員,這兩輛皇冠的士哪裏夠分配的。有那素質好的就自覺地上了大巴士小麵包,和鼓隊擠在一起。有那官派十足,自抬身價的,就磨磨蹭蹭地不想乘坐大巴士,也不主動上小麵包車,看那神情,必是在等著先遣小組往皇冠的士小臥車上禮讓。這就不說了,說多了不好。
暈頭轉向地這就把鼓隊拉到了宣武區南橫街附近的長城旅社。其他幹部們就給拉到了距離菜市口不遠的北京市供銷總社招待所,兩個駐地相距大約十來分鍾的路程,倒也不是很遠。我稀裏糊塗地隨著大巴士到了長城旅社,正在忙亂,燕文卻告訴我,局裏的工作人員不在這裏住宿。過了一會兒,來了那輛紅色皇冠,把我接到了供銷社招待所。
誰也沒有料到,我這個現場指揮與鼓隊一分開,就釀成了重大事故,省長都發了脾氣。
四
寫到這裏,我忽然意識到,關於太平鼓進京,我敘述的幾乎全是幕後故事,稱之為90亞運太平鼓進北京的“內幕揭秘”也不為過。這就像後台和化妝間裏的雜亂無章,隻能是在後台工作的人能夠看見,而舞台正麵的輝煌有序是呈獻給觀眾的一樣,這說起來是兩碼事,其實也是一回事。
你瞧,在後台,“楊子榮”與“小常寶”在角落裏“悶燈兒蜜”,低聲細語的情話竊竊私語,說不定他倆的婚禮在下個禮拜就要隆重舉行,可在舞台上,“小常寶”得管“楊子榮”叫叔叔;你再瞧,“李鐵梅”伸出一雙粉嫩的纖纖玉手正在給傻大黑粗的“鳩山”揉肩捶背,這位“花臉”很可能是這個“花旦”的師傅;你再瞧瞧,“八大金剛”給“少劍波”扔過去一枝“大前門”說“把火扔過來”,“少劍波”卻說“怎麼改了大前門了,不抽紅塔山了”,“八大金剛”就說“昨兒手氣太背,夜裏打了半宿都沒開胡”;“溫其久”抽不冷子端起了“柯湘”的大茶杯,飲了一口卻說“你這是什麼茶呀。整個一個溫吞水乏茶葉,今兒怎麼沒擱桂圓冰糖”。“柯湘”卻說,“嫌不好,別喝呀,我不伺候你。”
得了,打住,這麼寫下去,快成小說了。
後台,永遠是亂糟糟的。可是,沒有這亂糟糟的後台,哪裏有輝煌的前台表演呢。等我說完那天發生的這個重大事故,一定回過筆鋒描述輝煌的舞台和燦爛的正麵報道。
到達北京的當天下午,由張學忠副省長主持,鼓隊在供銷社招待所召開了記者招待會,首都新聞界23個單位30餘位記者聽取了先期到達的省市領導對太平鼓情況的介紹,我在火車上寫的新聞發布稿子一到北京就送到街上的打字社去打印了出來,這就分發給各路記者,派上了用場。後來首都報紙發表的簡短消息,差不多都是從這個新聞發布稿子上摘編的,當然不會有我的署名。
第二天休整了一下。鼓隊去香山頤和園觀光,文化局來的工作人員卻不能休息,緊鑼密鼓地聯係演出事宜,安排協調有關工作。我的筆記本上記著各場演出活動的具體安排,摘錄23日地壇演出這一篇。
地壇。
廟會辦公室(電話號碼4227695),指揮部(4220957),文化活動組(4226800)
紅車證進園子。
領導車隊進、停,南門。23日上午10∶30開演;11∶30一場(中午帶飯);下午各一場:2∶30;3∶30。
中午返回用餐。2號停車場。
車到西門,演員下車,(車返到南門等人,接演員)。進園子,到拜台西門踩園,繞場後進拜台。(雲南玉溪獅舞後)從北邊拜台門上場。
22日下午全市放假,公共場所無人。急事找公園阮主任、派出所範所長。
——夠詳細吧。安排得如此詳細,還是出事了。
五
9月23日上午,是亞運會開幕後的第一天,也是太平鼓的第一場演出。早早起來沐浴更衣,西裝革履領帶衣冠楚楚,打扮得像個亞組委官員,收拾停當了拿起小喇叭,就準備出發。到了時間,就聽管車輛調度的占玉老兄招呼大家上車去演出現場。
頭一天晚上開會的時候,我提出給我這個現場指揮派一輛聯絡車,就是留下一個皇冠,由我帶著去長城旅社給鼓隊帶路。主持會議的人卻把心思放在了如何伺候好隨隊來北京的幾位領導的事情上,說沒有必要。鼓隊乘坐大轎子車自己走就可以了。好像我提出要一輛小車是在要求什麼特殊待遇似的,弄得我是有些尷尬。此時,那就隨大流上車走吧,就上了麵包車前往演出現場。
兩輛皇冠小車自然是按照官職大小級別高低分配了。
不料,到了地壇公園是左等右等都不見鼓隊的影子。蘭州方麵特意請來的好多位國家級首長和部級領導同誌都在現場等著觀看蘭州太平鼓的表演,鼓隊卻不露麵,這不是給蘭州方麵的最高領導難堪嘛。忙得大家到處找電話聯係,最終找到公園辦公室的電話,這才知道,接鼓隊的首都公交汽車公司的車輛沒有到達長城旅社。再往公交公司調度室打電話,人家說兩輛大轎子車早都派出去了。三搞兩搞就錯過了開演的時間,等到最後各種消息彙總起來,才知道兩輛大轎子車沒有去長城旅社,而是去了供銷社招待所,司機見不到一個鼓隊的人,人家搞不清狀況,就原路開回了公司,這時候,已經是中午十二點多了。演出被迫取消。鼓隊卯足了勁要大顯身手,可是,上午的這場演出就這樣稀裏糊塗地泡湯了。
事故很嚴重,省長很生氣,卻不會批評到我的頭上。我還沒有到接受省長當麵批評的那個規格和級別。天塌下來有大個子頂著,我頭上一大串子官員呢,我還輪不到省長直接批評。
這就急急忙忙地趕回招待所,趕緊落實下午的演出。
下午,誰也不好意思乘坐那兩輛皇冠小臥車了,都擠上了麵包車。
好了,我來乘坐那輛紅色的皇冠的士吧。華盛老兄的紅色專車歸我,我是現場指揮。來源老弟的銀色皇冠歸燕文,他是鼓隊與北京方麵的聯絡員。別客氣。又有什麼可客氣的呢,思路轉換一下,這是為了工作,決不是什麼特殊待遇。到北京來,不是顯你的官派來的。沒有聽說過嗎,到了北京才知道自己官小。人民大會堂掃地的都是科級;中南海沏茶添水的都是廳局級;國務院看傳達室的都得享受縣長待遇。
頭一天晚上,我和燕文在南橫街一家回民餐館裏請兩位的士司機喝二鍋頭涮羊肉,花了四十多塊錢,我埋單,差不多一個月工資了,私人請客拉關係,沒法子報銷。說實在的,我和燕文同門師兄弟二十年,他是地道北京人,我從他那裏學到了不少老北京的人情世故禮節講究,特別是學會了不少北京土話裏特有的詞彙,什麼“顛兒”“沒轍”“哏兒”“坑兒”“悶燈兒蜜”的與兩位的士司機套近乎一見如故,酒喝高了,肉吃飽了,湯喝足了,也就成了哥兒們了。後來他們都聽我和燕文的調度。紅色的士的司機是趙華盛大哥,銀色皇冠是李來源兄弟。到今天也忘不了他倆的尊姓大名。
早上出了誤場事故,下午也就有了經驗。我和燕文一人一輛皇冠,這就到了長城旅社,等來了公交公司的兩輛大轎子車,就組織鼓隊去了地壇。
此後一切順利,鼓隊在地壇拜台上打得驚天動地神采飛揚,不必贅述。回來的時候,依然是我和燕文一人一輛皇冠。當時,其他人都忙不迭地擠上了麵包車和大轎子車,好像那兩輛皇冠小車成了湯手的山芋,誰都不敢沾邊兒了。那天我真的有點興災樂禍。“傻逼”,這是北京。懂什麼呀。現在想來,當時的心情不免有點不懷好意了,真是無聊。
晚上開總結會,梁新副局長主動承擔了上午鼓隊誤場的責任,作了自我批評,並強調“出租車司機要招呼好。搞好關係。”我正在體會局長的意思,心想能不能用公款買兩條當時流行的外國香煙萬寶路或者藍劍、555,打點一下出租車司機,卻聽見局長重新安排工作分工,一句話就剝奪了我的現場指揮權。讓我把象征指揮權的那個小喇叭交給縣上的黃儀副局長,由他全權負責演出隊活動。說派一輛小車給鼓隊,那邊直接上車走就行了,我就不必再去鼓隊駐地長城旅社接人了。
這令我很鬱悶。又不是我造成了鼓隊誤場,卻把病看到我身上來了。當時我很不高興,差點拍案而起,卻沒有那個膽量,一個小小的科級幹部是不敢在局長麵前“炸刺兒”的,終於隱忍而沒說一句話,無奈地接受了這個替罪羊的角色。
梁新副局長不要動怒,我知道當時你也很難,縣上的卓副書記確實不那麼好伺候。你看,他當著你的麵就敢在會議上說“發工作證的權力不客氣地收回”。他認為鼓隊誤場是市上的工作人員工作不力,因此要拿回現場指揮權。這種獨斷專行不留情麵的霸道作風不但我不能夠接受,就連他的搭檔,副縣長揚重琥都不能忍受,在我的工作筆記本中記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楊重琥向卓發火”了。
24日沒有安排演出。鼓隊去遊覽景山公園。我留在招待所整理有關材料,替鼓隊總領隊、市委宣傳部部長黃應壽先生抄寫他起草的一份新聞稿件。就這樣,我的命中注定的又一位“我的命中貴人”及時地出現在我的人生道路中。
25日,上午,我到勞動人民文化宮確認演出細節。
這天晚上又召開工作人員會議。“晚,領隊會議,重新確認本人現場指揮的位置,以嶽為主,黃協助。”——然而,至今,我也沒有搞清楚,究竟是什麼原因,使得鼓隊領導小組糾正了梁新副局長取消我的現場指揮權的草率決定,最終作出了讓我繼續指揮鼓隊現場活動的這個決策。
現在分析起來,我的小喇叭和現場指揮權繼續握在我手中,不外乎兩個因素:一是鼓隊領導小組當中,有官兒大的人出麵了,發了話了。這位大人物一定認為我是最合適的現場指揮,與演出場地的聯絡非我莫屬。因為其他人幾乎都是滿口蘭州方言,有的人連話都說不清楚,北京人根本聽不懂,那就會耽誤事兒;二是鼓隊在地壇首場演出誤場,有人害怕了,沒有人敢於擔起這個責任了,沒有人敢挑起現場指揮這個重擔了。做鼓隊現場指揮這份工作確實很風光,但是那要擔多大的責任啊,到北京城打鼓,確實不是那麼好玩的事情,再出問題,誰都不好交待了。
當時,我卻沒有想得很多,那就幹吧。其實後來也發生了不少難辦的事情,在我的《工作日誌》裏記載得清清楚楚,若如實寫出來,真的不免得罪人,就不再說了。
六
現在轉換筆鋒,描寫輝煌的舞台正麵效果。
其實早在1992年3月,我就完成了這個正麵效果的寫作。
1990年——亞運之年。
“亞運為國增榮譽,我為亞運添光彩”這句口號,成為中華民族11億兒女的共同心聲。
對皋蘭縣西岔鄉鏵尖村的農民兄弟而言,這更非僅僅是一句口號,他們對這句口號的體會,也許比其他任何人都更加真切。
這一年,鏵尖村發生的這個值得驕傲和自豪的故事,將流傳十幾年,幾十年,甚至幾百年,將成為一個帶有傳奇色彩的美麗動人的傳說,在這個山村裏一代一代流傳下去。
這一年,這個山村裏的80位精壯男兒以“中國.蘭州太平鼓隊”的名義,擂著祖祖輩輩傳下來的大鼓進了北京城,在第十一屆亞洲運動會藝術節上獨領風騷,出盡了風頭,贏得了“天下第一鼓”的盛譽。
我想保留這個動人故事的最初的樣式,好把傳奇色彩留給以後的人們去渲染,我翻開了1990年10月25日為鼓隊所起草的《中國.蘭州太平鼓隊赴亞運會表演工作總結》。這是一件以市文化局蘭文群[1990]19號文件印發的職務作品。
當時,我還很小心地說:“請允許我摘編這個文件和《鼓隊活動大事記》中的主要部分。”充分表現出一個小公務員的那種謹小慎微的心態。自己寫下的文稿不敢明確地說這是屬於我自己的心血,而要解釋成什麼“職務作品”。我已經不止一次地看到有人不加引號地在大段大段地引用這個文稿的文字,整篇整篇地引用我當年為太平鼓活動起草的各種文稿,卻從來沒有人說明出處何在。現在,我想我應該實事求是地說明真相,以正視聽。
十六年前,1990年10月21日,我趴在家裏的寫字台上,一邊不停地咳嗽,一邊大口大口地吞咽著一種叫做“消咳喘”的止咳糖漿,激情澎湃得意忘形手舞足蹈地在病中草擬這份文件的時候,我沒有想到這份文件會載入蘭州文化的發展史冊;十六年之後,回過頭來再看這個《總結報告》,當年情景曆曆在目,而且其中文字不乏真知灼見,遠見卓識,仍然堪稱不刊之論。不是我張狂,老要張狂少要穩,這是“在論”的,是有理論根據的。
諸位,是“張狂”而不是“猖狂”,這是不一樣的。天命已過,耳順在望,該說點實話了。
現在,我將1990年《中國.蘭州太平鼓隊赴亞運會表演工作總結》全文抄錄在這裏。
——應第十一屆亞運會組委會大型活動文展部邀請,受市委市政府重托,“中國.蘭州太平鼓隊”帶著全市240萬人民的深情厚意,於9月17日離蘭赴京參加亞運會藝術節表演活動,從9月23日至10月5日,在地壇、陶然亭、龍潭湖、勞動人民文化宮、大觀園和民族文化宮表演22場。宋平、伍修權、耿飆、賽福鼎、馬文瑞、司馬義.艾買提、聶大江、王定國、馮紀新、劉冰、劉恕等中央和有關部門及曾在甘肅工作過的領導同誌先後觀看了表演,並給予高度評價。在京期間,太平鼓受到首都各界人士高度讚譽和北京人民熱烈歡迎,鼓隊圓滿完成表演任務,宣傳了蘭州,擴大了蘭州在海內外的影響,提高了蘭州的知名度,達到了預期目的,為今後工作奠定了良好基礎,現將有關情況彙報如下:
(一)
蘭州太平鼓是一項獨具西北特色的民間藝術形式,其民族特色十分突出,藝術風格十分鮮明,過去由於宣傳不夠,在國內影響甚微。在去年國慶期間,我市曾組織一支鼓隊,參加了在四川成都舉行的《中國舞.蓉城之秋》表演,享譽蓉城,打響了進軍亞運會的第一炮。亞運會在北京召開,為太平鼓進京演出,進一步擴大影響提供了極為有利的時機,為爭取將太平鼓推向北京,市文化局數次派人赴京協調演出事宜。年初,省委宣傳部在收到亞組委大型活動文展部的協商函後,即批示由蘭州市文化局負責組織鼓隊參加藝術節演出。為保證進京鼓隊演出質量和藝術水平,市文化局於4月向全市發出通知,決定采取招標選拔鼓隊的方式,在全市組織一支能夠代表蘭州太平鼓特色和水平的鼓隊,以“中國.蘭州太平鼓”的名義赴京演出,經過評選,皋蘭縣西岔鄉鏵尖村鼓隊中標入選。此後即進入緊張艱苦的訓練過程,我們邀請了省歌舞團編導許琪同誌負責藝術表演方案的製定,經過加工提高,西岔鄉鼓隊融彙了蘭州地區太平鼓三種流派,七個基本招式和九大陣法,表演水平和藝術質量較之參加《中國舞.蓉城之秋》的節目,有了較大提高。